齐宗若与燕赤都两人边饮酒吃菜，边谈话聊天，却不再提及燕赤都作何选择，一个没说，一个也不问。不久两人醉意上头，齐宗若返回居所，燕赤都送师弟下山。
临别之时，燕赤都笑问：“师弟，你虽说无法替师兄作出选择，但其实一直在唆使我离开清玄，却是为何？”
齐宗若赧然说道：“师兄，你知道，我自小志在武道，却是希望能与武道强者争锋，能领略世间诸般绝学，能有朝一日屹立绝巅，俯瞰天下。如今看来，却是有点妄想了。”
齐宗若也朝着燕赤都躬身一礼：“师兄，若有一日，我放弃了，走不下去了，你得代我走下去，替我看看云端的风景。”
燕赤都郑重还了一礼，问：“我若离山，宗门不允，又待如何？”齐宗若道：“无他尔，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
一大早，清玄宗主峰一处庭院内。身着粗布麻衣的萧振成早早起床，正在给院落中的花草修剪枝丫，旁边一灰衣老仆将剪下的枝丫收入箕斗中。
庭院中，花草繁多，各种奇花异草争相斗艳，最让人瞩目的无疑是门前台阶下的一株七星海棠，枝头上的花朵已经完全绽开，几滴露珠停留在花瓣上，在阳光的照射下，流光溢彩、美不胜收，这让萧振成的心情顿时明朗起来。
清玄宗主萧振成小时是农家出身，因此长久以来他都喜欢伺弄些花花草草，这让他感觉自己并没有忘本，多少能让他得到一些心理慰藉。
作为一宗之主，萧振成或许不称职，但伺弄这些花花草草，萧振成一直颇有心得。他一直觉着自己不适合为一宗之主，当年师傅将宗门重担置于他肩上，有点匪夷所思，应该是脑袋一时抽了筋，所托非人。
那时萧振成师兄弟三人，他是当中最不起眼的一个，当师傅宣布由他接任宗主之位后，其余两人游历的游历，远走的远走，没有一个愿意辅佐于他，那时的他便已明白，他不是那种振振虎躯，便有王八之气逸出，令人俯首就拜的天命之人。
这么些年来，由于自感于才情有限，他萧规曹随，无为而治。说是无为而治，其实也就是他这位不去瞎搞乱搞，扰乱清玄宗上下闲适自在的生活、混吃等死的状态；而宗门一干人等，不管有事没事，也都尽量别来烦他。
萧振成别无旁的奢求，只是希望宗门能够这么一直维持下去，直到宗门小辈成长起来，再把宗门重担尽快传下去，让宗门传承不至于自他而绝，那么也算是对九泉之下的师傅有了交代。
但是萧振成一天的好心情，很快就被他那个无比看重、视如己出，一直以来耗费极大心血培养的得意徒儿给破坏了。
宗门议事大厅，萧振成目视着跪在他身前，一直以来让他无比骄傲和自豪的徒弟，眼神里流露出震惊、疑惑、愤怒和哀伤。他收敛了下自己的情绪，冷冷地问：“你要离开清玄？是师门待你不好，还是你觉着师门不好？”
燕赤都小心翼翼，头也不敢抬起，屏息回答道：“师门一向优待弟子，令弟子铭感五内。弟子一直视师门为家，心中不曾存有对宗门有丝毫不敬的想法！”
萧振成脸寒如霜，再问：“那么，是不是我这个师傅做得不好？有什么冒犯的地方”
燕赤都诚惶诚恐，回道：“师尊待弟子恩重如山，一向将弟子视如己出，弟子心中只有崇敬孺慕之情，绝不曾有丝毫怨尤之意。”
萧振成双眼直欲喷出火来：“如此说来，那就是徒儿你攀上了高枝儿，不想再呆在这个破落师门喽。”
燕赤都俯首默然无语，心中有愧，虽有言可辩，却无话可说。他不是齐宗若，没法子说出自己嫌弃清玄宗自上而下，连武道修为最高的宗主不过化雨境这等令人难堪没脸没皮的话来，再说攀高枝儿这事虽然还没有发生，但既然起了心思，做或不做，本已无甚分别。
萧振成目光沉痛，看着少年静默不言却俯首跪立的倔强身影，没有谁比他更了解这个年少时他亲手带入宗门，寄予无限厚望，打算托付宗门重担的徒儿，想着这个徒儿一旦主意打定，便不轻易改弦易辙的执拗本性，他不可能寄希望于其回心转意。
萧振成心里也明白，浅水难养真龙，清玄终究太小了，有人要离开，多正常啊，只是这个人是燕赤都，让他一时间无法接受罢了，如果是那个叫齐宗若的小子想走，他早让他滚蛋，爱呆哪呆哪去了。
当然，如果他和宗门强留着不让走，萧振成相信，以这个徒儿的心性，还不置于真个不管不顾，叛门而出，但是这又有何意义呢，强扭的瓜不甜，心已经不在清玄了，强留有何益处，纵然不对宗门生出怨尤之意，从此与师门离心离德，但要再让他全心全意为师门效力，却是很难了，倒不如成全他，让其海阔天空，追寻自己的抱负去吧。
萧振成的心绪复杂难言，虽然心底下已有了成人之美的主意，但对这个辜负他长久以来期待和信任的人，却没打算轻易饶过他，好歹也要让他也难受一阵，不然他这一宗之主的失落和伤心不是白受了。
萧振成戟指门外，对着燕赤都沉声怒喝：“出去！”于是燕赤都起身来到外头，正对大厅正门，安然跪下。燕赤都决定就这么跪着，直到师尊亲口喊他起来，不求获得谅解，但求一个心安。
萧振成的愤怒情绪终于缓和下来，作为一宗之主，某些时候他还是比较靠谱的。正如齐宗若所说，没了张屠夫，难道就不吃肉了？他决定找人商议下宗门下一代继承人的培养问题，将燕赤都离开宗门的影响降至最低。
在萧振成看来，宗门传承是比天还大的事情，毕竟如果能够越早传位下去，他就能越快实现闲云野鹤无牵无挂的生活状态，那才是萧宗主一直以来不断幻想、思之念之的理想境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