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天，有执事把分堂的奖励给发下来了。两套外门弟子的服饰，十二张面值五十两的银票，裹在一个包袱里一起送过来。
银票还是丰玄这辈子头一次见，巴掌大小的纸，质地坚韧，有点像皮革，中间写着“神龙财宝”四个大字，周边整整齐齐包围着一圈小字。标注银票的出处，可兑换的钱庄名号，外加州府的印章。
丰玄原意外是三百两，没想到竟然是一人三百两。他们两个加起来，一共是六百两。
从没见过那么多钱的丰北大叫一声，将银票抓在手里嚷嚷着要请客吃饭。
丰玄也很高兴，但始终有一份淡定，他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怎么能为这点小事震惊。
两人出门才忽的想起，自己在分堂称得上朋友的也就陈凡一个，他们去找，却发现陈凡不在自己的房间里。
两人向人一打听，才知道陈凡走了狗屎运，不久前被副堂主洪不乐收作徒弟了，搬去了内堂。
丰玄现在也是外门弟子，能进内堂。奇怪八绕，穿过几个小院，翻过几座小山坡后，丰玄终于在一个山谷里找到了正在苦练剑法的陈凡。
山谷里，一间草庐，一棵桃花树，桃花树下一少年，白衣飘飘，身姿轻盈在练剑。
“陈凡，我来找你喝酒了！”
桃花树下的少年身体一阵，手里的剑跌落在地，身形猛的一转，露出陈凡那张平凡的不能在平凡的脸。
“丰玄，你怎么来了？怎么还穿着外门弟子的衣服！”
陈凡一脸惊讶。
丰玄上前，发现陈凡虽然换了件风骚的白衣，但骨子里的那股精明气质还在。
还好，人还是那个人。
“说来话长。出去喝酒吗？清风酒楼上等间，酒菜随你点，我们有的是时间慢慢说。”
“嗯。”
陈凡捡起地上的剑，随手插进旁边一块石头的裂缝上，两人一前一后朝外而去。
两人来到清风酒楼，早已有人定好包间。
“两位客官二楼请！”
两人在店小二的带领下上了二楼，推开一个房间，丰北早已等得不耐烦，召唤店小二赶紧上酒菜。
包厢位置不大，位置也不算顶好，但推开窗户，依旧能从这里眺望金水河畔，看见那三百丈宽的大河上船只往来，码头上工人忙碌的身影。
丰玄坐在靠窗的位置，丰北坐在右边，陈凡自然就坐在了左边。先上了一壶只在春季才有的‘迎春酒’，辣口烧喉，极有滋味，感觉腹中有火烧，祛除了几分入春的湿冷。
“好酒。再来！”丰北豪爽的又将酒倒满，三人又共饮一杯。
两杯酒下肚，陈凡的脸有些红了，他捻着青瓷酒杯喃喃道：
“以前不喜欢烈酒的滋味，觉得太烈的酒不适合我，现在才知道，是我不适合烈酒。”
丰北闻言哈哈大笑：“这酒霸道，确实不适合矫情人。”
陈凡白了他一眼，朝丰玄问道：“丰玄你觉得呢？”
丰玄点头回答：“还行，这酒我挺喜欢，嗯…现在喜欢。以后遇到更好的酒，或许就不喜欢了。”
陈凡点头：“是啊，喜新厌旧才对。以前我也不喜欢江湖，现在倒觉得有几分意思了。”
丰北道：“对了，你还没说呢。你小子怎么成为副堂主的徒弟了？那个傻大个怎么会看上你个小瘦猴？”
陈凡去掐丰北，却被他灵活躲开。
他坐回原位，有些苦恼道：“我怎会知他发什么疯，硬说我跟他失踪的小儿子长得像，非要收我做徒弟。”陈凡将当日的情形一说，两人才明白。
“那天你回去报信的时候就是他拦的你？又是他带你去见堂主？”
陈凡点头。
丰北食指并中指敲着八仙桌面认真分析道：“他从见你第一面的时候应该就盯上了你了。你小子身在福中不知福，我们累死累活才挣了个外门弟子身份，你小子就因为长得像儿子，就直接成了副堂主弟子，还有没有天理了！”
陈凡龇牙，“你才儿子，你全家都是儿子。我是被逼的好不好，我当时据理力争了，祖宗十八辈的族谱都背了一遍，可还是没用。他非要说我长得像，不当儿子当徒弟，两个只能选一个。”
陈凡一脸愤慨，显然受了很多委屈。
对于陈凡的遭遇，丰玄也不知道安慰什么，不如说有什么好安慰的。能拜副堂主为师，也算是抱上了大腿，成心在这炫耀呢！
“对了，你们还没跟我说你们怎么就成为外门弟子了？”
丰玄和丰北对视一眼，将事七分真，三分假的说了。陈凡没有起疑心，毕竟丰玄说的很多都是真实情况，只是隐瞒了部分。
三人在包厢里推杯换盏，酒菜上满，酱香肘子，梭子蟹炒年糕，炸鱼片，盐烤青虾，一大桌子美食和霸道的“迎春酒”，观赏着金水河的风光，倒是别有一番滋味。
清风酒楼人满为患，正喝得起劲间，听见门外传来喝彩声，原来是一进门就看见那个说书先生正说到高潮处，酒客们在齐声叫好。
包厢里三个以前就爱在楼下不起眼的角落，点上一壶小酒两个小菜坐那听，虽然基本看不见说书先生的身影，只能听到那抑扬顿挫的声音，也觉得别有滋味。
包厢里虽然清静，有大好风光可以欣赏，但却总没有那股子滋味。
丰北一阵心痒，“我们出去醒醒酒？顺便听听？”两人允声而起，一起推门而出。
一出门，就差点撞到人。
仔细一瞧，三人吓了一跳，清风酒楼热闹非凡，今天少说有小两百号人，大厅里的座位都坐满了，还有不少站着，蹲着，或坐在门槛上的。
都围着中央，那位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六十多岁，花白头发，穿着一件朴素衣袍，面前一张案桌，一块惊堂木，站在天井中央，酒楼正中间正涛涛不绝的讲着两个月前三百里外的白龙镇，金刀门小元屠甘飞，大战焚香谷君子剑易尘。
说书先生讲的很精彩，唾沫横飞，好似他亲眼在现场见到小元屠一刀斩向君子剑，一分为二后，那尸体如袅袅青烟消失，忽的身后递来一剑……
又说那日白龙镇人人自危，家家大门紧闭。只能从窗户眼外看，刀影漫天起，剑气纵横间显出梅竹兰菊之形。
两人从晌午斗到落幕，从白夜楼战到镇外河畔，不分胜负。
夕阳的余晖从城门消失的一刹那，这两大年轻高手同时收招，此时白龙镇一片狼藉，皆是两人逸散出的罡气所致。
“……诸位可知，这罡气是何物，为何有如此大威能？与元气又有什么区别？”说书先生话头一转，朝听书的众人抛出一个问题。
“罡气？”
众人一头雾水，皆不知这是什么东西。说书老头怡然自得，正打算说道几句。
二楼便有人大喊：“你这老头忒不地道，说话留一半，不爽利。今天大爷非得听你说那两人后来如何，今日你说了，我郭十六便赏你十两银子。”
众人朝二楼望去，去看见那一桌坐着四人，说话的是一个龙精虎猛的汉子，腰间挎一把大刀，另外还有三人。
一个二十多岁腰间佩剑的白脸青年，微笑着，和蔼可亲。一个满脸络腮胡须，古铜色皮肤，穿着无袖上衣，将两只健壮手臂暴露在外的五十多岁老者。还有一面貌普通的中年人，双手垂着，面前的碗筷干净，好似不吃桌子上的酒菜，也无兵器，普普通通像丢人群中就会找不到的那种。但只有丰玄这种精通暗器的人才能发现他双手的异常。这是一个暗器高手。
挎刀大汉双眼有神，像是个江湖好手。他有好几日都在酒楼吃饭，特别爱听说书，说书先生却怎么也不讲完，让他很是恼怒。
今天见说书先生又用惯用的套路，打算说出那句“且听下回讲解”后，再也忍不住。
“啪！”
一锭白花花的银子被挎刀大汉拍在桌子上，“说！”
说书先生额头冒汗，看着那锭银心里暗暗着急，懦诺着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最终他只得拱手苦笑着解释，“这位爷还请行个好，将这锭银收了，小老儿实在受不起。”
“不行不行，老子来这好几天了没听你说个全活。过了今天老子就要走了，离开前想把书听完。”大汉连连摇头。
众人才恍然大悟。
确实有这种来这办事，逗留几天就走的人。大汉的做法其实也能理解，就是不想留个遗憾。
“张老头，不想挣钱给你老婆子看病了？这十两银子够你买好久药了，快说吧！别让大家伙干耗着啊！”
酒楼里顿时有人起哄。
“这帮人，明显是想占便宜多听一段。说书先生只说那么一段，下一段得留着明天。这是规矩懂不懂！”丰北有些愤然道。
丰玄也觉得有些过分，但也确实想听。
“这……”
说书先生左右为难，一边是银子，一边是酒客们起哄，打眼一瞧酒楼掌柜还在偷偷朝自己翻白眼，显然是不说不行。
“诸位……”
说书仙人抬手压下众人势头，酒客们也就顺势熄了，等酒楼一片安静后，说书先生朝四周酒客们拱手道：
“说句砸招牌的话，不是我不想说，而是小老儿也不知那小元屠和君子剑一战后来如何，抱歉，抱歉。”
“切，这就没意思了！”
顿时有人喝倒彩。
说书先生只能不断赔不是，腰又弯了几分。
他朝二楼那位挎刀大汉鞠躬，嘴里不停说着让贵客失望了之类的话。
“罢了。”大汉捏住那锭银子随手朝下面丢去，一道劲风扫过，漆黑的案桌上出现一团银白。
“听了你那么多天书，今日又砸了你招牌，这点银子算是补偿。掌柜的，结账！”
那一桌人说走就走，没有丝毫逗留，留下一群看热闹的酒客和那个不住弯腰道谢，一边想着怎么把银子从桌面上扣出来的说书老头。
丰北嘴里说着没意思，拉着两人想回去喝酒，丰玄却说再等等，听听那“罡气”究竟是个什么玩意。
“啪！”
惊堂木落下惊动四座，酒客们一阵惊讶后，便很快又回到状态，好似刚才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我们且说那小元屠甘飞大战君子剑易尘，战后白龙镇半镇皆毁，都是被两大年轻高手逸散的罡气所伤。各位听客，可有江湖人士为众人解答，这“罡气”究竟是个什么玩意？”一时四下无声，显然酒楼里没有知道‘罡气’的江湖人士。说书老头一脸得意，腰也直了几分，就听他慢慢道来，所谓罡气。
“罡气”就是精炼过后的元气，但又有所不同。人分三六九等，高手也分一二三流。除了境界外，高手还必须要有一本好的功法，一项绝技，外加一身好天赋才能算得上高手。而其中功法的重要不言而喻，没有好功夫，任凭你有再高天赋，再强的武功，那也如同稚童挥大刀，使不出真威力来。
功法也分上中下三等，下等功法只能驭使淡白色元气，威力平平。中等武学可驭使雾白色元气，威力强大。而驭使纯白色元气的上等功法，那威力只能用恐怖来形容。
而最上等的功法中，又以属性功法最为强大。
所谓金木水火土，万物化五行。这天下万物都以五行区分，元气也一样，分为金木水火土五中，平时搅和成一块，才是五行不分的白色元气。
而属性功法，则是剔除其它属性，只保留一种属性元气的功法。这种功法修炼单一属性元气，威力巨大，修炼出的元气更兼有五行属性。
金之锐利，木之繁盛，水之变化，火之狂暴，土之浑厚。五中属性各有妙用，威力无穷，修炼属性功法的人比修炼普通功法的人要强大不少。
而‘罡气’则是只有修炼属性功法的人，才能修炼出的特殊元气。利用五行相生相克之原理，将某些奇珍异宝内的五行精华融入自身元气内，就能修炼出一种收放自如，威力巨大，五行威力更强的罡气。
或许有人会觉得这就是强化版五行元气，但其实不然。
罡气和普通元气的不同之处，在于防护力。
元武境武者可以用元气在体表外凝成防护罩，一般刀枪难以刺进，强大的武者就算面对骑兵冲击都可以魏然不动，靠的就是体表的元气罩。修为越强，元气罩就越难以撼动。这也是武者面对凡人以一敌百的资本。
但元气罩虽然对凡俗兵器极为有效，但对那种能导入元气的神兵，作用就不是那么大了。
若是像以元气罩防护元武境拿神兵的武者，修为至少要差开六重以上。
拿九重元武境举例，九重元武境武者的防护罩能挡住手握神兵的三重元武境几招，但换成四重元武境，一招都挡不住。
因为武者和武者之间的差距，更多的是体现在元气的数量上，质量上其实大家都差不多。五行元气和普通元气比起来，其实也就是威力大，外加自带属性，防御力也强不了多少。
而罡气则不同，那是经过特殊淬炼的元气，威力巨大的同时还有惊人的任性。覆盖在身上时就像是一面屏障，可以抵御普通元气的入侵。
基本上，有“罡气”和没有的武者是两种不同的东西。有“罡气”护体的武者打没有的武者，就跟砍瓜切菜一样，只管砍，反正对方也打不穿防御。
“诸位听我说完，赵家镇隶属百草门，这百草门是青牛州四大门派之一，在外面也算是赫赫有名的门派，百草门内就有一门木属性的属性功法，上面有法门可以凝练出“小青元罡”，百草门年轻一辈中就有人凝练成功，比之小元屠，君子剑之流也丝毫不差，绰号木青龙徐仙。”
说书先生一通乱侃，又把话题扯到了别的地方。
“青牛州四大门派，年轻一代共有四大高手。除了小元屠甘飞，君子剑易尘，木青龙徐仙，还有第四人北寒门吴鸦外，洪城高家二子听闻最近也将罡气修炼成功，有可能会跻身第五大年轻高手，又有一年轻剑客一剑斩断风月楼，似乎也是会使罡气，颇为引人注意……”
说书老头天南地北侃侃而谈，这里的酒客里有不少四面八方来的客人，又不少也听过洪城高家威名的，至于那名斩楼剑客倒是没人听说过。
“小元屠甘飞白龙镇一战施展的乃是金刀门独有的“白虎金煞罡”，易尘用的也是焚香谷的看家本领“火凤罡”，从属性上来看小元屠本是被克制，毕竟火克金，甘飞却能战到不分胜负，想来甘飞的修为比易尘要高上不少。”
有人大叫，“老头，百草门，金刀门，焚香谷的你都说了，不说说北寒门吗？”
老头压压手道：“自然是要说的，北寒门用的乃是“冰煞罡”，阴寒似水，最是阴毒咳……不可乱说，不可乱说。”说书老头心虚的看了一眼四周，发现没有人站出来指责，相比是没有北寒门弟子在这里，方才松了口气。
“青牛州四大门派，金木水火，四大属性齐聚，唯独少了一门土行，诸位难道不奇怪吗？”
说书老头忽然的一问，倒是让众人愣住了。
是啊！金木水火土，为何唯独缺了一门土行。
“其实这第五大门派是有的，只不过在一场百年前的动乱中被覆灭了。青牛州五行宗门齐聚，传说这其中还涉及到一桩前朝秘闻，诸位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啪！”
惊堂木落下。说书老头在一众酒客骂骂咧咧声中扣下案桌上的那枚雪花银，灰溜溜的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