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时一过,天渐凉了下来,毕竟春寒未退,栎阳长公主吩咐底下人取来薄薄的云锦披风罩上,乐师正在奏新编的曲子。
众人正在品茗闲谈,忽然听闻身后传来一阵沉稳的脚步声。
“曲子不错,怎么没有词。”
德玉太妃栎阳长公主等人纷纷回头,发现竟是皇上魏子珩。
只见他穿一身淡蓝色素锦常服,头束玉冠,丰神俊朗的模样像一个寻常世家贵公子。
栎阳长公主忙起身回道:“回皇上,这是乐师新编的曲子,今日第一次演奏,还未曾写词。”
“哦?这等好曲子不能没有词,不如这样,我出个彩头,今日在场者有谁能为这曲子写出一首绝妙的词,我便将西域进贡的宝马——追星赠予他。”
“是什么好彩头,我也要来凑个热闹!”众人正说说笑笑着,远远的魏子珏便步入众人视线内,俊秀的脸上带着温润如春风的笑。
“老六,诗词歌赋是你的强项,看来这匹宝马非你莫属了。”
栎阳长公主掩嘴一笑,魏子珏胸有成竹,手里握着折扇来回踱步,吟道:“刚才我远远的就听见了这曲子,余韵悠长,曲中似有绵绵不尽之意。”
“看来老六你是心中有谱了。”栎阳公主轻笑,捡了一颗晶莹剔透的糖莲子送入口中。
魏子珏手里拿着折扇轻轻拍打,一步一步的缓缓绕过众人,目光从渐渐望向站在赵贵人身后的清音。口中慢慢吟诵:“罗襦绣袂香红,画堂中,细草平沙番马,小屏风。”
清音抬起眼,与他直直的目光撞个满怀,有那么一瞬间,林清音有些许恍惚,她仿佛看见了更为年轻时候的魏子珩。
她的风筝飞落在他的马车上,他望着自己,温润如玉的说:“这位姑娘,这风筝上的鹰是你画的吗,好精巧。”
那一年,她还是无忧无虑的傅家大小姐。
十五芳华,便才名誉满都城。
想到那个害自己满门被灭的男人此刻就坐在不远处,他辜负了自己的一世情,辜负了父亲的忠。
清音垂下眼,藏在袖中的拳头蓦然攥紧。
而魏子珏却不知怎么,入老僧入定一般站在林清音跟前就不动了。他只觉得奇怪,刚刚这个小丫头看见自己的眼神有过一瞬间的温柔与怅惘,望着她的眼,在那一瞬间他仿佛也听见了自己胸口在通通作响。
然后下一刻,她别开眼,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模样。
让他的心口像是浇了一盆冷水。
奇怪,她到底是给他下了什么蛊。
端坐着的太妃以及栎阳长公主等人见他心思全然是在那个小宫女身上,不免相视而笑,唯有魏子珩执起白玉茶盏淡淡道:“老六这词不错,但还差半截,怎么不做完。”
魏子珏回身:“实话回皇上,这词的下半部分,我还没想好。我今日晚宴之前,定然写完。”
魏子珩嘴边含笑,道:“好,就依你所言,今日晚宴前没写出来,罚你不得入席,只能看不能吃!”
众人哈哈一笑。魏子珏故作苦恼状附身领命:“是!臣遵旨!”
佛香袅袅,位于皇宫之中的大昭寺内释迦牟尼佛笑看众生。
蒲团上,一名身穿锦裙女子虔心叩拜,白皙柔嫩的纤纤玉手套着鎏金珐琅护甲,鹅蛋脸上是端庄自持的模样。
她再三叩拜完,起身被贴身宫女司棋扶住,那宫女生的眉目伶俐,帮她整理衣袍之时低声呢喃:“皇后娘娘,世子在佛堂后院等候。”
皇后慕容明珠长睫低敛,微微颌首不语。
佛堂后院,清清凉凉的风从天井上吹拂而过。
只见长身玉立,容貌端秀俊美绝伦的慕容晁云负手站在井边,望着天上不时飞过的麻雀。
忽然他从腰间玉带上取下一支墨色玉笛。
自顾自的吹起一首曲子,曲音悠扬,大有天高地阔,潇潇洒洒的意味。
“誉鸣山庄住的可习惯?”
誉鸣山庄便是如今慕容晁云在昌云国境内的居所。
只见慕容明珠见到弟弟,一改往日的沉静冷淡,面上忍不住浮现出亲近的笑意。
然而慕容晁云见到这位昌云国皇后,却是神色淡淡,眼眸微眯。
只见他收起玉笛,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父亲的信。”
他也不曾笑过一笑,慕容明珠早已习惯这个弟弟的淡漠,只见她拆出信来匆匆阅览。
而慕容晁云坐到井边,天上的浮云散开,日头照的他眼睛微眯起来:“那日南墟斋丢的是岭北军队虎符,对吗。”
慕容明珠放下信,面对弟弟单刀直入的发问她无从闪躲,只能沉声应道:“是,皇上怀疑,是岭北军旧人意图……”
慕容晁云眼前再次浮现那名女子的身影,那样敏捷的身手,本就不是寻常人。
“父亲令你不要再追查了。”
慕容明珠还未说完,慕容晁云便冷冷打断。
“为何?父亲难道不怕岭北军死灰复燃?”
“慕容明珠,我说,父亲令你不必再追查了。”
慕容晁云站起身负手走近她,神色如清风霁月般舒朗美好,但眼底的那一抹警告,还有他慢慢靠近时的威压。
他是豫南王世子,真正的尊贵的嫡子。
而她慕容明珠呢,不过是庶出!卑贱的侍女所生的,当年为了让她嫁给被流放在豫南之地的三皇子魏子珩,才将她记入主母名下,成为了嫡长女。
她,还有她的哥哥慕容晁戈,在豫南王眼里,都不过是个庶出的,将来帮他成就宏图霸业的棋子罢了。
只有慕容晁云才是他的心尖肉,眼珠子。
这种自卑,自降生在豫南王府,便从未离开过她。
而此刻面对气场强大的慕容晁云,她更是瑟缩的低垂下了头。
咽下了心中的酸涩,高贵的皇后娘娘此刻卑微如沙粒,道:“是。我省得了。”
慕容晁云未置可否,只见他径直绕过皇后慕容明珠,悄然离去。
日光游弋过她苍白的脸颊,她静静的站在那儿停留了许久,久到司棋怀疑皇后娘娘遭遇不测了。
她木然的望着前方,但那鎏金珐琅护甲深深地嵌入她的掌心纹理之中。
没人知道她有多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