祺祥宫与芷麟宫本不过一巷之隔,绕过朱漆宫墙,小夏子推开宫门,迎面一个小宫女提着盏宫灯迎了上来,见着傅如欢湿漉漉的模样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低着声问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弄成这副模样?”
“静心姐姐,你可别说了,清音失足落了水,像失了魂,怕是吓坏了。”
“呀,那弄不好可是要着风寒的。”
傅如欢适时轻咳两声。见正殿寝室里头灯烛未灭。
低声道:“我无妨。”
静心见她打量寝宫方向,以为她担心赵贵人那里要责罚,便哄道:“你先去换了衣裳,再去找贵人回话。”
傅如欢也有意见见赵贵人,因为她印象中全无这个人的记忆。
等换了衣裳来到凝韵堂,静心挑开珠帘,只见鹤嘴灯台底下映着一张娇嫩如桃花的脸。
那女子坐在软榻上,斜斜靠着一个赤色团枕,手里捧着一本书,似看非看,心不在焉却又有些慵懒的神态。
傅如欢怔愣了一下,这身影神态,有那么一丝丝像昔日的自己。
却也不太像。
想必这位就是赵贵人了。十六七岁的模样。
“贵人,清音回来了。”静心行了一礼,回话道。
“我,我回来了。”傅如欢有些不适应自己的身份,学着静心的模样行礼。
“怎么耽搁了那么长时间,去哪儿了。”
赵贵人睨了清音一眼,又追问道:“糕点都送过去了吗?”
傅如欢正要回答,忽然外间传来一叠声的尖细嗓音道:“皇上驾到。”
只见赵贵人匆忙从软榻上直起身子,整理自己的衣冠。
而傅如欢则如遭雷击一般立在原地,皇上,昌云国的国君魏子珩。
亦是,她的夫君。
静心见她心神恍惚的不宜见驾,连忙指使小夏子带傅如欢下去。并说道:“今夜你不用轮值去休息吧。”
就这样,傅如欢匆匆退下。
那一夜下了场濛濛细雨,她躬身退下时遥遥仅看到一抹明黄色的身影,但她再熟悉不过了。
数年的独宠。
到头来不过是痴情错付。
傅如欢嘴角勾起一抹苦笑,小夏子见她驻足原地,连忙扯了扯她的衣角问道:“清音姐姐,你今儿个怎么了,那是皇上,你这个模样,还是快退下吧。”
傅如欢收敛心神不做答,随着小夏子的步履隐入黑夜之中。
而魏子珩则在方才她离去的方向遥遥的看了一眼,问道身旁的公公陆成海道:“那是祺祥宫的宫女?”
“回皇上,正是呢,瞧着那身形打扮,像是赵贵人身边的清音。”
“哦?你连亦娆身边的宫女什么身形模样都记得这般清楚?”魏子珩打趣的问,倒并不是上了心,只不过今夜不知怎的,只觉得方才那远去的身影有些似曾相识,仿佛,仿佛……
“哎哟我的皇上哟,您日理万机的,哪能在这些琐碎事情上费神,老奴就用了点心思记住各处的宫女太监,才能办好差事不是。”
陆成海生来一张一副讨巧的脸,又有颗七窍玲珑心,跟过目不忘的本事,三十来岁当上了皇上身边的大总管不是没有缘由的。
魏子珩薄薄的嘴唇轻轻一抿,抿出一道淡淡的笑,迎面见着赵贵人赵亦娆已经步出凝韵堂,她本不爱穿淡绿色,但自从皇上偶然夸赞过一次后,她便吩咐制衣局给她多裁了几身浅绿色的宫装。
魏子珩与她不过隔着五丈远,濛濛细雨里,淡绿色的人影,那张明艳娇俏的脸,让人看的入神。
只不过赵亦娆扯着锦帕,忙慌慌的道:“皇上怎么还立在雨中,仔细着了凉。”
像本是一潭如镜的湖水被轻轻投入了一颗石子。
魏子珩忽然叹了口气。陆成海不敢吱声。举着巨大的明黄色油伞伴着圣驾步入了凝韵堂。
另一厢,傅如欢回到了宫女的寝室之中,那屋是她与静心一起的,只见她坐在梳妆铜镜前,映出的是一张白白净净,清纯明媚的脸。
与傅如欢原本的相貌大相径庭。
“也好,也好……”傅如欢忽然喃喃出身,换掉了一身湿透的衣裳,她躺在床榻上,回想起赵贵人那张娇媚的脸。
那年亦是蒙蒙雨,她坐在芷麟宫的海棠居里对着棋谱一人下棋,执起一颗白子待要落下,皇上不知何时来到她的身后,忽然道:“此处不成。”
惊慌中她的白子敲落棋盘,转身双眸对上魏子珩深邃的眼眸,他薄唇抿出一道温柔的笑。
傅如欢还记得他说:“闲敲棋子落灯花,朕的宁嫔是在怪我没有早些来陪你下棋吗?”
“皇上这是故意作弄臣妾的……”
“好好好,是朕的不是。那朕,就好好的给欢儿赔罪……”
那些年她的娇嗔,她的喜怒,她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眼里,化作诗,化作笑,是她傅如欢,令六宫粉黛无颜色,承得君王独宠。
可最后呢。
傅如欢摇摇头努力忘却那些惨淡的回忆。临睡前她又忆起了方才六王爷魏子珏的脸。
不管怎么说,她既然重新活了,就要用这身躯好好活下去,等到二十四岁放出宫,她就回去傅府,回去伺候爹爹娘亲终老。再不嫁人了。
想到自己身故在这寂寂深宫,而父母未能得见一面,傅如欢不禁悲从中来。
傅远山膝下唯有她一个独女,他征战沙场多年,为国戍守边关,临老却膝下孤苦伶仃。
窗外风吹落一树海棠,窗内的伊人悄然睡去,昌云国皇宫里的另一处宫殿,德玉太妃的熹宁宫偏殿之中,一男子正在自斟自酌,夹起一口菜,挑眉望着座下小厮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顿时失了胃口。
“查的怎么样?哪个宫的。”
“回爷的话,那宫女踪迹实在是蹊跷,奴才查不出来啊。”小厮是魏子珏身边的跟班,名为尝霖。
“什么叫查不出来,什么叫蹊跷,罢了罢了,我就不信了,一个大活人,在这宫里还能逃到哪儿去。”
魏子珏不耐烦的摆摆手,他生的这么大可从未在女人手里吃过亏,他可是金尊玉贵的被养大的,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现如今倒好,他偶然大发善心救了一个落水的宫女,没得到一声感谢也就罢了,还挨了一顿耳光。
这传出去……
只见他丢掉手里的象牙箸,蹬掉蓝色锦靴,不耐烦道:“你下去吧,爷不用你了,我自己查!我就不信了!”
但见他抱着头平躺了下来,翘着二郎腿若有所思,如玉雕琢的脸上有一股淡淡的少年稚气。
“小丫头,可别让爷找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