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在日晷上悄悄挪移至辰时一刻,风和日丽。
整座太医局沐浴在淡淡的药香当中,一切都如往常一般井然有序。
到辰时三刻时,药味渐渐浓重起来,煮药房内炊烟袅袅,成排的药炉都开始咕咚咕咚沸腾。
十数个小太监正守着各自的小药炉扇着火。
那是各宫娘娘们的养身药。
不时还有小太监捧着簸箕到日头底下晒药。
甘甘的,涩涩的,淡淡的药香窜入鼻息。
而在太医们整理文案,翻越典籍之处——回春堂内,昨夜值夜的太医刘鹿从案几上直起身,打了个哈欠,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睁开惺忪的眼,刘鹿忽然发现眼前不知从何时起站了一个人,还是个容貌清秀白净的小太监。
“您好,敢问江太医在吗?”
但她一开口,声音犹如风吹银铃,清脆悦耳,不似寻常太监一般尖细。
再看她衣裳顶戴,大总管陆成海公公穿得是缺一趾的蟒纹锦缎,那已是殊荣。
此人穿得虽不是蟒纹,但花式图案却形如游鱼,这橘色锦缎也透着精巧不像是寻常太监能穿的。
虽然此人看起来年幼,但这像是个有品级的太监。
刘鹿站起身整了整衣冠道:“江太医今儿午后轮值,小公公找他何事?”
“我是奉旨来跟江太医学医的,我名唤清音。”
只见这小公公笑起来,嘴角眉眼弯弯。可真清秀可爱的紧,怎么是个小公公呢,真可惜了。
短短一个上午,刘鹿便跟这个新来的小公公打成了一片。
直到午后江怀影来轮值之时,只见到刘鹿热情洋溢的带着一名小太监在回春堂内的藏书阁里穿梭,不时引经据典,或是翻阅着什么典籍藏书指给那名小公公看。
江怀影记得刘鹿并没有什么随侍的太监或者药童,但这也不是他的管辖范围。
只见他一边拿起一盏茶轻轻撇去浮沫,一边吩咐小厮落锦:“将这个方子去抓好备齐。”
那热火朝天的二人停下了手中之事,齐齐回头望向他。
尤其是刘鹿,兴高采烈的走了过来说:“江太医啊,你可来了,小公公等你许久了。”
江怀影微微有些纳闷好奇,饮了一口茶望向低头站在刘鹿身后的那名小公公。
从刚刚他就注意到她了,身量较寻常太监更为娇小玲珑。
“刘太医,这位小公公是?”
只见小公公抬头,莞尔一笑道:“江太医,我得皇上赏赐,奉旨来跟你学医。”
“噗!”江怀影看到清音容貌的一刹那,口中的茶水全喷了出来,劈头盖脸的喷在了刘鹿脸上。一时间三人面色各异,精彩纷呈。
午后乾元殿内,魏子珏与魏子珩正下着棋,外间传话祺祥宫的赵贵人送糕点来了。
魏子珏听到祺祥宫三个字时不知怎的就醒了神似的,本是百无聊赖的下着棋,眼见自己输的差不多了也不带理会的。
忽然就坐直起来了。
只见陆成海领着一名宫女走了进来,那宫女圆脸圆眼,生的白净有福的模样。
魏子珩还未开口,魏子珏已经抢先了说道:“怎么是你来?”
宫女静心不解的垂下头去小心翼翼的回话:“回六王爷,静心是伺候赵贵人的贴身宫女,这等事自是静心替我们贵人来做。”
“我知道你是你们贵人的宫女,只是上次不是清音来送吗?怎么这次不是她。”
他问的着急,有些忘了身份场合。
“老六。”魏子珩瞥了宫女一眼,沉下声提醒魏子珏注意自己王爷的身份。
倒并非是怪他行为放荡,而是要提醒他注意自己王爷的身份,天家的颜面别在下人面前闹笑话。
静心这才抬起头,神色怪异的偷偷看了一眼皇上,才低头闷闷不乐的说:“回六王爷的话,清音,清音被皇上赏赐去跟着江太医学医,做女医官了。”
只见魏子珏拍案而起,惊道:“什么?她去做女医官?”
静心也不明白,女医官,也算赏赐?
她们这些伺候主子的贴身宫女,都是有体面的,月例银子,衣裳首饰也不会短缺了她们的。
得主子喜爱的人来日甚至可以被指婚嫁给侍卫,得到一份丰厚的嫁妆,体体面面的做个侍卫夫人。
可以说,在这皇宫里,最令众宫女羡慕的地位,除了成为主子,那就是成为主子的贴身宫女。
干的活少,得到的赏赐最多。
然而女医官呢?要去混迹在一堆老头子之中,然后跟随江太医去给各宫的妃嫔宫女们看病问诊,抛头露面,还要读懂一大堆晦涩难懂的医药典籍。
静心真是搞不懂,皇上为什么会赏赐给清音这样的“殊荣”。
她不是立了大功吗?
还没等众人回过神,只见魏子珏撂下一句:“皇上,我先告退了。”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魏子珩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无奈的摇摇头,这个老六总是这般玩世不恭,真该娶一个王妃来好好管管他的性子了。
回过头来看见摆在案上两样精致糕点,随手捡起一块芙蓉糕送入口中。
蜜糖的甜腻盖过了芙蓉花的清甜,没有上次的糕点那种香甜软糯,还有余味的淡淡花蕊香味,虽然说所用的花不同,但也不应该有这样天差地别的悬殊。
魏子珩扭过头,声色淡淡问:“这次也是你们贵人亲手做的?”
静心咽了下口水,小心翼翼的说:“回皇上,是我们贵人亲手做的。”
魏子珩睨了她一眼,冷嗤一声,将手里剩下的半块糕点丢入碟中。
静心吓得跪伏在地。
却只听见来自魏子珩犹如开恩大赦一般说:“朕乏了,你退下吧。”
“是,是,奴婢告退!”
魏子珩疲惫的靠在软榻上的绣团上,眼前不知怎的,浮现了一张清秀干净的脸。
她不怕他。
不知道怎的,心里突兀的浮现这四个字。一个普普通通的寻常宫女,怎么会有这样凛冽又锋利的眼神。
直觉告诉他,这个宫女并不普通,联想起连日来发生的事。
“流风!”只见他朝空无一人的内室唤了一声。
一个清冷孤傲的声音回应:“我在。”
“你去查一查这个叫清音的宫女。”
“好。”
屋檐上绿瓦轻颤,仿佛刚刚有只鸟儿在这里停留了片刻又振翅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