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深大三升大四那年,夏远舟辞掉在美国Google总部的工作,回国创业。那一年,夏远舟的公司刚刚创立,整个公司加起来就五个人。夏远舟全家人都不同意他留在北京发展,他的启动资金就是自己在美国工作的时候存的那点工资,北京的地皮寸土寸金,夏远舟就租了五道口一间小小的工作室,自己又干运营又写程序。夏远舟有自己一直想做的产品,但没钱养活这个产品,只能夜以继日地接一些琐碎活儿。那时候他们出去约会,夏远舟都随身带着一台电脑,吃饭等上菜的时候,堵在路上的出租车上的时候,就随时回消息,随时调试程序。
那段日子的夏远舟真的穷,没有高干子弟的光环加身,灰头土脸的样子是北京这座城市无数心怀梦想的年轻人最朴实无华的写照。夏远舟在北京有车,但没钱加油,程深大部分时间就陪他挤地铁、挤公交;夏远舟没时间陪程深出去吃饭,每天忙得有上顿没上顿,偏偏他从小肠胃又弱,百分之七十的外卖吃了都拉肚子,程深就每天在家买菜烧饭,拿保温饭盒做好整个公司的人的饭,来回坐两个小时的车送饭。程深知道夏远舟自尊心重,所以出门约会就是一个月看个一两次电影,然后去吃个海底捞或者望京小腰。
夏远舟永远都记得他刚宣布创业的那个晚上,吃过饭,程深盘腿窝在阳台的躺椅上,对面是灯火通明的国贸,她仰头看自己,笑容又乖又软,她说:“夏远舟,我这段时间有了个想法,以前吧,我特别在意节日、纪念日啊准备惊喜和礼物啥的,但我现在觉得只有平时不幸福的人才会要靠这种形式证明自己是被爱着的。我觉着和你在一起,平时我已经够幸福了,这种形式就省了吧。我已经长大了,马上都要工作了,我该做出点改变了!
小姑娘说完,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自己,生怕这番话没说好伤了自己的面子。夏远舟鼻头一酸,不敢再看程深,只是就着椅子把程深小小的身子抱住。北京,一座特别特别大的城市,大得经常让人感觉人来人往,皆与你无关。夏远舟从小到大和家里人来,自己来,看程深来,到访这座城市的次数他自己都记不清了,但只有这一刻开始,夏远舟感觉,自己不仅生活在这里,也开始属于这里了。
再之后,夏远舟的公司逐渐走上正轨。五月份的时候,夏远舟的公司接到了第一个相对大的项目,为政府开发一款政务微信app。这个项目能成,全靠在工信部一个司任职司长的李斯成力荐夏远舟他们。李斯成比夏远舟大个六七岁,小时候也是在夏远舟家在的南京军区大院一起长大的,后来李斯成的父亲高升去了中央,他们全家就一起搬去了北京。李斯成有个妹妹,和夏远舟同年,小时候就喜欢跟在夏远舟那伙人屁股后面,搬家的时候,还在夏远舟家哭的不肯走。夏远舟生日那天,李斯成组了个饭局,政府的几个重要领导,李斯成那拨在北京交好的权贵子弟全部列席作陪,其中有一个就是李斯成的妹妹李斯琪。
而夏远舟今年生日,因为是他回国创业以来的第一个生日,正巧夏远舟这段时间也忙,两个人好久没有正儿八经地静下来约过会了,程深就想借机两个人好好庆祝一下。从夏远舟生日前一个月开始,程深着手准备,先是把她和夏远舟两个人在一起这六年的合照、发生的点点滴滴写成了一本书,又在生日那天一大早就开始烤蛋糕,准备食材做饭。蜜汁藕、蟹黄豆腐、炸香干、松鼠鳜鱼、糖芋苗,满满当当的一大桌。后来程深问夏远舟今天什么时候回来,夏远舟说尽快,心中已经猜到程深想必提前准备了惊喜,但由于这场饭局实在不好提前离场,只得趁着去洗手间给程深发消息解释今晚临时来了饭局,心下也是无奈。
程深和夏远舟嘴上说没事,但一个人坐在静悄悄的客厅里,看着墙上挂钟的数字一点点指向12,只感觉一颗热腾腾的心如同这一大桌的饭菜一样,一点点变得冰冷,即便她如何的安慰自己要体贴懂事,夏远舟只是有事情脱不了身,心里还是不免委屈。11点45分,程深忍不住发微信问夏远舟回来了吗,那边回的很快,说是在路上马上就到,但从西城区赶回家里,车开的再快,夏远舟回来的时候还是过了12点。
夏远舟回到家还来不及换鞋就抱住了孤零零一个人坐在餐桌旁边的程深,轻拍着她的背连声哄她。因为喝了不少酒,夏远舟周身都是茅台细腻醇厚的味道,身体也微微发烫,程深说不清是心疼夏远舟还是替自己委屈,没忍住哇的一声就哭出来了。这一哭,夏远舟就更心疼了,手忙脚乱地给程深擦眼泪,拿起桌子上的筷子就说要把一桌子的菜都吃完,保证不浪费程深的心意。
程深哭的一抽一抽的,连声音都是断断续续的,冰冷的小手抓着夏远舟的手腕,说:“夏远舟,菜都凉了,你别吃。而且你肠胃不好,吃多了,又要拉肚子了。”
夏远舟没了法子,只能又把人搂进怀里,怀里的小人哭的身子都一抖一抖的,夏远舟只感觉那眼泪就是玻璃碴子,一颗颗都是扎在了自己的心上。
哭了一阵子,程深渐渐平复,对他说:“夏远舟,你吹蜡烛吧,虽然过了12点,但也要吹蜡烛,不然就一点意义都没了。”
“好,我点蜡烛。”
草莓夹心的牛乳蛋糕,表面是好看的奶油雕花,四周用玫瑰花瓣一片片围起来,上面插着块小牌子,歪歪扭扭地写着生日快乐四个字。
夏远舟点燃蜡烛,闭眼许愿,许的是程深永远开心,他们永远相爱。
程深的哭声已经止住,唯有一双眼睛红的像只小兔子,长长密密的睫毛上还沾着没干的泪珠,那小模样别提有多招人疼了。夏远舟要替她擦眼泪,程深不让,夏远舟只好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地吃蛋糕,希望以此让程深的伤心能够减少一点。
夏远舟平素吃饭都是一小口一小口的,极为精细,此时却吃得狼吞虎咽,白色的奶油沾满了整个上唇,看起来竟有几分狼狈。程深忽然心里极其的不是滋味,只能用力眨眼拼命抑制住自己喷薄而出的哭意。夏远舟在她心里一直都是个春风得意马蹄疾的少年形象,他该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潇洒肆意,他应该永远带着一种干净利落的冷冽感,如一弯山泉不急不缓不争不抢,但现在少年似乎承了生活的苦,少年也得应对生活妥协低头,但程深面对生活突如其来的正面交锋却只能束手无策的旁观,她什么也帮不了夏远舟,甚至做不到真的体谅他、和他共鸣。其实她刚刚刷朋友圈,刷到了李斯琪发的动态,一张照片,上面是李斯成那一伙京城权贵子弟的大合影,李斯琪站在夏远舟旁边,另一边是李斯成,20出头的女孩子笑的眼睛都是弯的,温暖又明媚,程深控制不住去打量她全身上下的穿着,她一遍遍放大去看李斯琪和夏远舟两个人,心里涌上无穷无尽的嫉妒和自卑,那种阴暗的感觉快让她窒息。他们两个人是那么相配,而自己等在这座空荡荡的房子里,像个上不得台面的深闺怨妇。
后来夏远舟回来,她看着夏远舟那张因为路途奔波而疲惫不堪的脸,她又开始心疼,又开始唾弃之前的自己。她心中的情绪千回百转,但她知道她不能说,所以最后也只是抱了抱夏远舟,故作轻快的说:“夏远舟,我累了,先去睡了。蛋糕吃不下就别吃了,这些菜留着我明天收拾吧。”
程深今晚的情绪似乎有些许反常,但这段时间黑白颠倒的赶项目进度,今晚又推杯换盏地应酬了一整晚,夏远舟实在是累了,心中打算等明早睡醒再和程深好好谈谈,所以也只是回抱住程深,亲了亲她的额头,和她道了晚安。
但第二天醒来已经是快中午,夏远舟揉着有几分胀痛的太阳穴走到客厅,餐桌上剩的菜和蛋糕,程深都已经收拾干净,甚至连垃圾都倒好了。厨房的保温杯垫上摆着杯蜂蜜水,应该是程深准备好给他解酒用的,这都六月下旬了,按理来说程深应该到了期末复习周没有课不用赶回学校了,夏远舟又走回房间捞起床头柜上的手机,看到程深七点过五分给他发的消息:夏远舟,这段时间我回学校宿舍住了,快期末考试了,我要在学校闭关学习。
夏远舟心间忽然涌上一阵没由来的烦躁,七点过五分,说明程深六点不到就起床收拾了,那她多半就是一夜没睡,现在又说要回学校闭关学习,这副无所谓的平静语气,就是代表她心里有满满的委屈不满。他觉得自己最讨厌程深这副样子,明明心里已经翻江倒海,但面上还是波澜不惊,这样子的她让人觉得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每次吵架程深都是这样,任凭他在一边如何的歇斯底里,程深也只是静静地坐着,面上一派平静,冷眼旁观他宣泄完再冷漠地对他说:“夏远舟,你冷静点。我们坐下来谈谈吧,你谈谈你的想法,我也谈谈我的想法,也许大家试着多了解一点对方的动机,矛盾就解开了。”那副公式谈判的样子,总让夏远舟觉得即使有一天他们分手,程深也会这样冷漠地坐着,向他逐条逐条剖析他们之间存在的问题,之后对他表达感谢和祝福,再之后潇洒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