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灯根呢？”帮女孩清理完的苏笑娣抬头看向盛嘉树的位置，发现他那一组二人位已经只剩他一人正翻看着报纸。
霍威用餐叉叉了一块果盘里的凤梨送进嘴里，替盛嘉树答道：“那家伙说在头等车厢坐不惯，于是爬上车顶，去后面找他同伴。”
“一世穷命，他去了三等车厢，头等票的钱不知道能不能退，不退的话岂不是白白浪费？”苏笑娣听到洋灯根沿着火车车顶爬去三等车厢，完全没有惊讶，因为火车上位置不足，没有位置的人爬上车顶上再常见不过，她只是心疼儿子帮洋灯根买的那张头等车票。
苏笑娣照顾的小女孩很懂事，虽然衣着褴褛，但是此时被苏笑娣用毛巾擦干净头脸，额头用西洋纱布包裹好之后，分明是个模样周正，明眸皓齿的小姑娘，此时走过来在盛嘉树和霍威两人座位中间的过道上跪下去，咚咚的磕着头，嘴里不断道谢。
盛嘉树放下报纸，把女孩扶了起来：“叫什么名字？老家是哪里？多大了？”
“阿叔，我姓陆，没有大名，小名叫做枝娘，是顺德陈村镇人，今年十一岁。”小姑娘乖巧的介绍着自己，言语条理都很清晰。
旁边霍威吐掉嘴里的葡萄籽，骂了一句：“扑街的宋海球，生儿子冇屎忽。”
他和盛嘉树之前在尖沙咀火车站贩卖假车票，知道陆枝娘这种女孩都是被人骗来香港的，运气好被卖去有钱人家做下人或者去工厂做童工，运气不好就是卖去妓寨，更严重的就是卖去南洋或者新金山，基本上一辈子没机会还乡，而宋海球那些人多少都参与这种人口拐卖的生意，在尖沙咀车站专门等着列车到站接人，把这些最小八九岁，最大十二三岁的孩子从车上带下来，交给香港这边的负责人，只不过今天这个陆枝娘聪明，发现情况不对，居然大着胆子逃了出来，遇到了盛嘉树。
“到了陈村镇，能自己找到家吗？”盛嘉树手伸向口袋里取出六七枚毫洋，递给陆枝娘，让她到了陈村站下车回家。
陆枝娘没有去接盛嘉树的钱，而是眼眶泛红，颤着嗓子开口：“阿叔，我爹死了，家也被二叔占了，车站的人说是我二叔把我卖了五块大洋，我懂生火做饭，洗衣扫洒，我能不能留在老夫人身边伺候，我不要钱，只要有口饭吃就好。”
说完就又要跪下去，盛嘉树拦住小女孩，叹口气，看向对面的霍威，霍威耸耸肩，示意与他无关，盛嘉树又看向苏笑娣，苏笑娣脸色也有些犯愁。
不过苏笑娣的愁苦脸色与盛嘉树的叹气并不是一回事，盛嘉树叹气，是这种事民国简直太多，自己帮不过来，自己能救一个陆枝娘，可是还有几十个与陆枝娘年龄相仿的少年被卖去香港，卖去省城，卖去发达地区做童工，做妓女，自己却无能为力。
而苏笑娣的愁苦则是因为如今这种世道，家里不适宜多个人多张嘴吃饭，虽然儿子看似赚了些钱，但是谁知道这个世道会怎么样，也许今天还是钱，明天那些白花花的大洋就变成了祸。
“小妹妹，你跟我回家好不好？”猎装妞的位置与盛嘉树的位置不过隔了两排，刚才陆枝娘的话她都听在耳朵里，此时起身趴在自己的豪华软座上，朝着陆枝娘露出个亲切的微笑，开口说道。
“小姐，你这么有善心，不如我同阿盛也一去同你回家好不好呀，你不要看我们两兄弟穿着衣服显瘦，实际我们很能干的。”霍威看向猎装妞，语带调侃的说道。
自己兄弟还没说话，一个二鬼子洋妞胡乱插嘴，一看就没学过三从四德，欠打。
“喂，你说话注意点。”猎装妞的哥哥听到霍威的话，皱着眉站起身，居高临下看向霍威：“你如果再乱讲话，我让乘警赶你下车。”
“你讲话注意些。”盛嘉树示意陆枝娘坐到之前洋灯根坐的位置，开口说道。
霍威朝青年瞪眼：“听到没有，讲话注意些！”
“我让你讲话注意些啊大佬。”盛嘉树语气有些无奈的看向霍威：“人家都准备叫乘警，你是不是想我和我老妈陪你一起走路回乡下啊？”
霍威把礼帽慢慢下拉盖在脸上不再吭声，盛嘉树朝青年歉意笑笑：“不好意思，我大佬脾气不太好。”
说完又看向猎装妞：“这位小姐，你该不会准备把她带回去当顺德女佣吧？”
顺德出来的少女，如果愿意做下人，在大户人家中很有市场，为人勤快，肯吃苦，柔顺，利落，很多大户人家家里如果有几个养了几十年的顺德女佣，那几乎就可以当成炫耀的话题，证明自家不是陡然而富的暴发户，而是最少兴旺几十年的富贵人家。
不等猎装妞回话，盛嘉树看向陆枝娘：“你要不要去那位小姐家里当下人？”
陆枝娘很有眼色的摇摇头。
盛嘉树朝猎装妞摊开双手：“这位小妹妹不愿意跟你去。”
“我还没有说要带她回家就一定是做下人。”猎装妞怒视盛嘉树：“你刚才没有等我回答就直接问她愿不愿意，这是取巧。”
盛嘉树拿起报纸继续翻看，头也不抬的说道：“不做下人难道去你家做小姐啊，就算小姐你肯，问问你家里人愿不愿意多出个陌生人当成千金小姐来养，如果你老爹肯，那你就小心，多半表面是养小姐，背后是准备当小妾，过个几年，你就能多个小妈出来。”
“你……”猎装妞瞪圆眼睛，最终只说了一句英文：“glib-tongued！（中文：轻浮）”
“爱丽丝，坐好。”青年虽然看到洋妞容易把眼睛瞪出血来，但是遇事还是明理的，从刚才就听到陆枝娘愿意跟着盛嘉树走，自己妹妹偏偏跳出来横生枝节，这件事本来就是她有错在先，所以这次并没有继续偏袒妹妹，而是制止了对方继续开口。
爱丽丝，盛嘉树忍不住想笑，民国的中国女人取个爱丽丝，安琪拉，珍妮佛之类可能还觉得很洋气，但是在自己这个穿越者面前，爱丽丝这个洋名差不多和狗蛋，铁柱之类相提并论，属于最庸俗的名字一类，恐怕连烂大街的资格都已经没有。
盛嘉树扭过脸看向窗外的冬日景色，避免被正盯着自己的猎装妞爱丽丝发现他露出嘲讽的笑容。
“啪！”盛嘉树旁边的车窗突然炸裂，一把挠钩随后从窗外探了进来，勾住窗沿，一个灰扑扑的人影从窗外冒出了头！
“全都不准动！老子们是同盟会！来借点盘缠！”粗糙野蛮的男声与冷风一起灌入车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