雉父的葬礼就在三天后举行，却没有前来送殡的人，冷冷清清的就连雉家的仆人都以各种名义辞工离开，阮氏带着小儿子回了哥哥家，赵氏则干脆搬行李去了香料铺子住，一时间偌大的宅子空旷的森冷。
原因无他，世人传说雉初忆吸走了雉父的精气，十足十的妖精，谁还愿意和妖共处一室？
骂初忆是妖精的是宋氏，却是唯一没打算走的人。
沉着脸，时而对着初忆弯起一抹冷笑，她应该是快慰的，因为此时雉初忆的夫君就在房里陪她的女儿落寒，可她却不能尽情的笑出来，因为落寒的生命眼看着也要走到了尽头，她死撑着，从坟茔地回来，再到堂上，她眼睛狠狠盯着雉初忆，不放过她的一举一动。
“还不打算交出来吗？”
初忆轻轻呷一口茶，眼角都不曾撩一下，她不知道在一切都结束以后，为什么还没离开，好像只有一个理由，父亲留下的致远镖局在她手里，而宋氏也不会轻易放她走。
“你哑巴了吗？”宋氏的尖酸刻薄在雉父不在以后，彻底暴露出来。
身后的梓林眉头一皱，竟然蓦的开口，“雉老夫人，您最好说话放尊重些，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雀儿咬了咬唇角，看了眼维护小姐的梓林，心里全不是滋味。
初忆手一摆，随即放下手里的茶盏，淡淡道：“梓林，雉老夫人怎么说以前也是位当家主母，你且不可无礼！”
梓林冷冷的哼了一声，“不论是谁，只要伤害到夫人，梓林的剑便会见血封喉。”
宋氏又气又怕，眼角直哆嗦，硬着头皮冷声道：“你一个即将下堂的小妾有什么可得意的？若你不再是司马大人的女人，这个人，还会帮衬着你吗？”
下堂？这称呼似乎不太好听，所以她心里开始不舒服，脸色渐渐暗沉，抿着唇不言语。
梓林眸子开始燃火，手里的剑铮铮作响，吓的宋氏惊慌的站起身，身子向后靠去。
乌承业扶着落寒进来的时候，正看见这一幕，初忆淡然的端坐，梓林怒目相视，似乎下一秒就要拔剑斩了宋氏，雀儿小脸煞白的揪着手里的帕子。
“初忆，怎么了？”他松开落寒就走了过去，关切的问她。
初忆心里委屈，刚想开口，就听落寒哭道：“母亲，您怎么了？母亲！”
宋氏见女儿来了也哭上了，“她霸着房地契也就算了，居然还说些不着听的话，强权凌势，完全没把我这个母亲放在眼里，还有她身后的那个人，居然说什么要我见血封喉的话，寒儿，咱们娘俩没活路了！”
初忆愣住了，这宋氏倒打一耙的功夫好厉害啊！
落寒已经哭痛在母亲身边，忽然转过身来，对着初忆蓦地跪下，初忆吓的连忙起身，“姐姐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她去扶落寒，落寒却是死活不起身，哭的梨花带雨的抽泣道：“姐姐知道妹妹文韬武略是大智大谋之人，大度能容天下，为何就不能容下母亲？我知你还怪母亲当年没有留住慧姨娘，可这些年母亲待你不薄啊！”
“姐……”初忆俯下的身子停滞了，她有点反应不过来落寒的意思。
落寒盈满水雾的杏仁眼怯怯的看了眼乌承业，乌承业脸色极不好看，她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我知有些情过去就不会再有，有些人错过就不可再奢望，姐姐不怨你，只求妹妹容得下母亲，我便是来世做牛做马也会报答妹妹，且……妹妹不必多心，我很快就要嫁去禹城，那个男人应该会待我好……。”
初忆的手指僵硬了，弯曲的身姿艰难的快要折断，曾几何时想过，有个姐姐挺好，可此时，她真的茫然了，要如何安慰这个姐姐，才能让她不要这样误解她，她是希望姐姐幸福的人啊，怎么此刻听来反而成了逼姐姐走上绝路的小人。
“我没有容不下母亲，我只是遵照父亲的遗愿……。”父亲的遗愿是把镖局交给她，宋氏之子与阮氏之子都由她来抚养，对宋氏自然会供养天年，还有落寒的亲事，父亲希望她不要插手，一切按照之前的安排的来，嫁到禹城去。
“妹妹何必如此，非要拿父亲的遗愿来说事！妹妹在忌惮我们母女吗？还是害怕我会……。”落寒急切的在表白着，说到这抬头看了眼乌承业，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狠绝的咬着红唇，“我不会，因为你是我妹妹，十六年相濡以沫，妹妹应该了解我的为人，我不会……”
“行了，别说了！”低沉的男音打断了这一切。
屋里的人都将目光落在了乌承业身上，只听他说：“我相信初忆会处理好，你们都别多想了！”
初忆明显感觉到落寒的手颤抖了一下，她的手指柔软而冰凉，和往日热络时完全不同，也许过于激动，她的身子也在微微抽搐，脆弱的像个瓷娃娃，似乎一碰即碎。
她的心在一点点变凉，斟酌了很久的话，终于要说出来了，她却在还没开口就已经觉得周身寒冷。
“姐姐你起身，我想说的是……父亲遗愿，希望你能嫁给你爱的人…。”
落寒不敢置信的睁大了眼睛，所有人都是一愣，梓林见过那份遗嘱，欲言又止的动了动唇角。
初忆深吸了一口气，像如释重负般的说：“若不是我的病，我怎么也不可能嫁给司马大，皇后娘娘明理，相信一定会谅解，七年鸿雁传书，终身相托，心之所付，任何人都会被感动！”说这些话时，她不敢看乌承业的眼睛，只是像背书一样继续说下去，“姐姐还是嫁给这个人吧！他一定会对你好！”
“雉初忆，你就这么想的？”乌承业沉沉的声音就在初忆身后响起。
“是事实！你能说你没对姐姐动情吗？没有吗？”初忆拉落寒起身，依旧是背对着他，眼睛望着落寒淡淡的笑，其实她想给姐姐一个温暖的笑，可心口却在痛，她是真的笑的很艰难。
“你……”乌承业语滞，初忆能感觉后背那两道深冷的目光，像是要把她截穿一般，如芒灼痛。
良久，她终于听见他再开口，声音冰冷而低沉，“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我成全你！”
随即眼前一花，落寒的身子一歪，倾斜的被乌承业揽在怀里，他高大的身影与落寒的柔软重叠在一处，是那样的般配，郎才女貌，天生一对。
“虽然如此，你总是要回去的，向父亲说明一切，还有皇后娘娘，相信以雉二小姐的才思敏捷，娘娘定会允许你我……和离！”乌承业冷冷的说出，初忆一直不敢看他，只觉得有一股冷彻心扉的苦涩自心底席卷而来，冷的叫人冻成了一团，连嘴角都张不开。
“承业，你为了我要和妹妹和离吗？”落寒的双眼已经哭肿起来，微微眯着，显出另一种迷离的魅惑。
乌承业只收紧了臂弯，更像赌气似的低喃一声，“你以为呢？不要将过错揽在自己身上，这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处心积虑想要得到的，现如今终于达成所愿，她很高兴，落寒，你不高兴吗？你也应该为你妹妹高兴才是！呵……。”他竟然笑了起来，随即拥着落寒转身大步离开。
耳朵真是很奇怪的东西，她居然在有些杂乱的脚步声中确定了那沉重的步伐是他的，一步一步的越走越远，最后远离她的听力范围，四周一下寂静的没了声音，她的喘息声是这样的平稳，只是喉咙有些酸涩，慢慢的扩大了整个口腔，嘴里全是苦的，比含了药还要苦上百倍。
宋氏笑了，在一片寂静中，她的笑是那样的得意，那样的痛快，初忆抬头望着她，也跟着笑了，笑的清浅，笑的淡然，仿佛一朵轻颤的野花，娇美却固执。
宋氏的眼底渐渐浮起狐疑，她却愈发笑的温润，难道她不应该笑吗？她应该开心才是，各归各位，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她应该开怀大笑才是，只是这一切都让人疲累，所以她才会浑身无力，所以她才会胸口发闷，所以她还会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忽然一黑，失去了意识……。
梓林早就发现，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手不自觉的按上胸口，像是忍痛的皱眉，眼见她眼睛上翻，一个箭步上前抱住她软下去的身子。
淡淡的茉莉香绕进他的鼻端，娇小的脸孔近在咫尺，他竟不舍得松手，将她横抱在怀里，拥有的感觉如此真实，他想，若他是能陪在她身边的那个男人，他一定不会给她任何理由放她走，可惜他能做的只是默默的站在她身后，看着她傻傻的固执。
屋子里只留下了宋氏与雀儿，雀儿望着梓林黑色的背影，只原地站着，他眼里真的再也不能多容下一个，哪怕只是一抹余光，也不会将她独自一人丢下尚不知，做人真可悲，师姐说她还不能成为一个人，因为她不懂爱，她好像是懂了，师姐又说，懂爱的人就会懂得伤，一种心碎的伤……。
她全都懂了，师姐却没告诉她，若不想做人了，如何还能回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