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鬼哭狼嚎,打破了邪剑宗的平静。
听得弟子求救,谢继善手中忽现一柄银色短扇。
“趴下。”
一声低喝,官骁胖乎乎的身子应声倒下。
一股道气从扇面涌出,化作千万片凌厉的杏花瓣,铺天盖地朝着厚颜飞去。
“不好”
厚颜眼神一凛,它倒是没想到,在邪剑宗竟然就有人对它下杀手。
而且对方至少已踏入初阳九品,说不定已经是万象道师了。
看来屠方是找了个好帮手啊。
正想着,一声惊呼在天井中响起。
“谢道友快住手,这是我邪剑宗弟子,不是妖兽啊。”
李正山挡在厚颜身前,朝着谢继善不住挥手。
只是他能说服对方不再出手,可这眼前一下子该如何解决啊。
他一见谢继善出手便知对方至少已是万象中三品,这一招要说凶险,倒也没那么险,但要说不凶,怕是也没那么好对付。
李正山皱着眉头,右手握了握拳,不一会儿又松开,一会儿又握紧了。
要是自己出手的话,自问接下这一招不在话下。
可这样一来,他这一辈子唯一学会的一招就暴露了。
以后一旦邪剑宗遇上什么事,哪怕他状态再好,估计也能让人轻而易举破了招。
邪月九剑,乃是邪尊当年创下的功法,一剑接一剑,生生不息,诡秘无常。
可是他穷尽半生,也只悟通了第一剑。
这一剑,他想用来压箱底。
眼看漫天花瓣越来越近,他额头淌下一滴汗,一咬牙。
“算了,日后有事日后再说,先保住两个小家伙的命再说。”
李正山手一扬,手中道气一吐,锋锐霎出。
“李爷爷小心。”
厚颜见情势危急,体内道气从苔藓小道一般的经脉中溢出。
“青叶”
它一声轻喝,浑身上下古藤丛生,一个个手臂粗细的藤蔓不止将它遮得严严实实,连带着李正山和吴迟都被他笼罩其中。
“也不知道树甲能不能扛下这一击,看运气了。”
厚颜大喘了一口粗气,内心忐忑不已。
它皮糙肉厚,哪怕那些道气所化的花瓣落在身上,自己一时半会也死不了。
但是李正山年老体弱,吴迟还是个不满足岁的稚童,一旦被伤到,怕是会出大事。
官骁望着殿门外,只见那只妖兽身上忽而长出一根根藤蔓,已是吓得六神无主,刚想转过头叫师父再次出手。
可这时候,一道身影踏入天井中,只见他扬起手中黑黢黢的一柄剑。
随手一荡,漫天杏花化为飞灰,只剩下少数几片落网之鱼撞在厚颜身上。
徐傲也没回头瞧,要是连这几缕道气都抗不下来,也就没必要再留在邪剑宗了。
“你是谁?”
谢继善见到自己刚才全力使出的一招,竟然被眼前的少年轻飘飘地就化解了不免有几分忌惮。
但眼前少年让他在弟子面前如此被看轻,心中愤恨倒是将畏惧冲淡了几分。
“你又是谁?这是我灵宝山庄与邪剑宗的私事,小子,你虽说本事不弱,但我还是劝你少管,我灵宝...”
谢继善话音未落,徐傲手一扬,一股劲气倏忽而至。
“啪”地一声脆响。
“聒噪。”
徐傲轻声骂了句,转过头看向一旁看热闹的瘸子和薛乞。
“瘸子,晚饭什么时候煮好?我有些饿了。”
瘸子看了看仿佛无事发生的徐傲,又看了一眼满脸涨成猪肝色的谢继善,怔怔诶了一声。
“马...马上上...做...”
说完抱起薛乞一溜烟往天井外冲去,路过厚颜身边的时候,见它身上的枯藤也褪得七七八八,顺势又把吴迟夹在咯吱窝下,匆匆逃了出去。
他可是经历过柳石庭和师炎的大战,生死之间徘徊的事,有过一次就够了。
虽说谢继善一看就不是徐傲的对手,但谁知道那个狗眼看人低的家伙有没有杀招。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凡事还是小心为上的好。
李正山见什么事也没发生,感激地看了一眼徐傲,又满怀深意地看了看厚颜,徐徐摇了摇头,脸上不知是喜是悲。
“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这时候,一阵脚步声传来。
“爷爷....李老头...发生什么事了,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还没进门,鼻涕泡便扯着嗓子一路嚎叫过来。
刚才瘸子拍他的门,说有人来邪剑宗找事,而且还是千丹堂暗坊里那个胖子带过来的。
鼻涕泡吓得连忙收敛心神,要是李老头有个三长两短,那就是修炼得再厉害也少了些意思。
一进门,他见李正山呆呆地站在门旁,还以为是受了伤或是被吓坏了,不过眼睛余光扫到徐傲的身影,不免松了一口气。
“徐傲,原来你在这儿啊,早知道我就不过来了。”
话虽这么说,不过他依旧快步朝着李正山走去,上下打量了一番,再次确认李老头真的没受伤,才真的放下心来。
“咦,厚颜你也在这儿?”
他走过去围着厚颜绕了一圈,嘴里啧啧声不断。
“李老头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你这一眨眼的工夫就从瘸子吃成姜寇了,了不得,了不得...”
感叹了一阵子,他才将目光放到谢继善身上。
有徐傲在这儿,鼻涕泡自然半分不怵,得亏柳石庭不在这儿,不然他都敢骑在那个贼眉鼠眼的家伙头上拉屎。
“你们谁啊,来我邪剑宗干嘛?有事就说,无事就快滚,我们这儿的规矩可是不留人吃饭的。”
谢继善牙口紧咬着,额头上青筋暴起。
半晌后,他缓缓吐出一口恨意。
“黄口小儿,欺人太甚。”
谢继善手中银扇一展,正在厚颜觉得他又要出手时,却见他给自己扇了扇风,转身走进殿内。
李正山不知道他这是唱的哪一出,但来者是客,总不能太过得罪,连忙跟上前去。
谢继善的几个弟子跟在他身后,内心忐忑不已。
本以为可以跟着师父出来耀武扬威一番,没想到邪剑宗随便出来一个少年,就让师父无还手之力。
而且看那几个邪剑宗的弟子,眼神都透着狠厉。
此处在青云城外,要是他们有什么歹心....
管骁打了个冷颤,不敢多想,看了一眼两位师弟,也都是吓得小脸煞白。
“谢道友..谢道友...”
李正山跟着踏入石殿,本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一番,谁知道一进殿门,却见他一屁股坐在木椅上,端起那碗已有些凉的粗茶一饮而尽。
“李长老!”
谢继善一拳落在身旁木桌上,发出轻轻一声闷响。
“难不成邪剑宗就是这样招待贵客的么?”
“我不远前来,只是想化解屠方师徒与贵宗弟子之间的误会,想叫他们过来对峙一番,出殿门时听得有妖兽来袭,我怕您在妖兽手底下受伤,出手毫不迟疑。”
“可是你们呢?啊?你瞧瞧你们都干了些什么?这是一等宗门弟子该有的涵养?
谢继善越说越心酸,眼睛一红,险些落下泪来。
李正山心头一惊,缓缓出了口气。
看来刚才感叹江山代有才人出时,还漏算了眼前的谢继善啊。
见谢继善给了个台阶,他也是人老成精,躬身一礼,轻声笑道:
“谢道友误会了,那几个孩子什么都不懂,出手鲁莽了点,你可千万勿怪。”
说着,他朝着殿外笑了笑。
“徐傲啊,瘸子应该已经准备了饭菜,你若是饿了就先吃,不用管我们。”
而后脸色一变,怒喝道:
“李阿虎,你给我过来,你上次出门是不是惹祸了?还不快过来跟谢前辈解释清楚!”
大殿外,鼻涕泡莫名其妙被骂了一顿,心中顿时升起一股无名火,厚颜知道此事定然是跟它有关,也连忙走进殿内。
“李老头,你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明明是那个死胖子不对,将一些...”
说着说着,鼻涕泡的气势忽而一滞。
他本想说是屠方将一些破烂货卖给了厚颜,但转念一想,要不是那些东西,恐怕厚颜还走不到如今这一步呢。
前后一矛盾,顿时便不知该接什么话了。
厚颜见他这个样子也猜到了几分,缓缓走上前来。
“李前辈,此事与鼻涕泡无关,是他跟我打赌输了,甘愿立下道誓的,不信你可以问他。”
厚颜指了指站在谢继善身后瑟瑟发抖的屠方。
听到这话,李正山装作表情为难地看了看谢继善。
谢继善生得七巧玲珑心,自然知道什么意思,剜了一眼屠方,厉声喝道。
“孽障,你还有什么事是瞒着我的,还不快老老实实交代!”
扑通一声,屠方被这一道喝声吓得跪倒在地,他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撑着地面想要站起来说话。
只是蹒跚磨蹭了老半天,依旧是双腿无力,索性半跪在地上,颤颤巍巍将前因后果一一交代。
听屠方说完,谢继善恨不得当场剐了他。
谢继善恨的不是他有错在先却倒打一耙,而是初阳九品的耿一拳败在一只狗手上,他竟然只字不提。
邪剑宗连一只狗都这么厉害,门中弟子能差到哪儿去?
事情水落石出,李正山点了点头,也没说话,只是眼神飘忽,还没从屠方的话中缓过神来。
初阳九品道师聚全身道气于一拳,竟然还伤不了厚颜。
更恐怖的是,像风雷果听谛柱这样极易寻得,但连药师都难以祛除杂气的灵草,对厚颜而言怕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样说的话,怕是六年后,它比阿虎和姜寇要厉害数倍不止,说不定可堪与师炎一战了。
良久,他轻轻呼出一口气,脸上挤出几分歉意,望向谢继善说道。
“既然事情已水落石出,那我就放心了,谢道友,此事乃是贵门师弟立下了道誓,旁人也是有心无力啊。”
谢继善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屠方,向李正山笑着点了点头。
“李长老,看来此事是我唐突了。”
他望着鼻涕泡姜寇还有厚颜长长吁了一口气。
若按之前所想,本是打一巴掌给个枣子,将之前引来六道劫雷的小家伙诱骗到灵宝山庄。
不过如今看来,此事连提的必要都没有了。
抱拳行了一礼,又说了几句冠冕堂皇的话,便准备离去。
李正山连忙留客,这些年来,邪剑宗虽说有宗门之名,但却游离在宗门之外,如今好不容易与灵宝山庄有些交集,当然不想错过这等好机会。
他拉着谢继善寒暄了一阵,千言万语说尽,只想留他们吃顿饭再走,一尽地主之谊。
谢继善脸上堆笑,手中银扇收了又开,开了又收,想严词拒绝自然是不敢,但要留在这儿心里头也是有些犯怵。
半晌后,他拿着银扇在掌心一拍。
“李长老不必客气了,实在是山庄有事不能在外耽误太久,不过,在下倒是有个主意,不知道李长老愿不愿意听我多嘴一句。”
李正山见他说得神秘,连连点头。
“谢道友只管说。”
“李长老知不知道云魁盛会?”
谢继善小脑袋半仰,眼中满是得意。
“青云城四大宗门每逢凶年或逢九之年,都会举办云魁盛会,邀请宗门弟子及城中散修以比斗的方式抢夺云魁之位,一来祈祷丰年,二来也是想促使城中弟子努力修道。”
此事李正山也有听闻,不过每次盛会,都把邪剑宗排除在外,他不知道谢继善这一次葫芦里卖的又是什么药。
见李正山面露疑色,谢继善缓步踱到殿门后,望着远处群山轻声说道。
“数月前兽潮来袭,也称得上是凶年,前不久听说四大宗门的掌门已经将事情定下来了,今年也会办一次云魁大会,而且是轮到我灵宝山庄来办,此次大会分得我灵宝山庄三十六个名额,虽说庄中弟子个个不俗,但要挤也能挤出几个空额来。”
说到这儿,他转过身看向李正山。
“俗话说冤家宜解不宜结,此次前来是我等唐突了,回去后我自当向庄主禀明实情,一来,会将这不成器的家伙好好惩罚一通,”他指了指屠方。
“二来嘛,”谢继善目光落在了厚颜他们几个身上,“我这儿有三个名额,就全送给邪剑宗了,李长老若是赏脸,可挑选三名弟子参加,不过参赛的弟子需在八卦境以下。”
听到这话,李正山浑身一震。
这三个名额看似只是件小事,但对邪剑宗而言,却是不亚于惊天霹雳。
邪剑宗这些年一直处于风口浪尖,无一等宗门之实,却有一等宗门之名,早已被青云城几家宗门弟子心所不齿,要是邪剑宗弟子参赛的话,难免会被针对。
而道师之战,一旦被针对,稍有差池,便是生死之别。
而且,若是答应的话,六年后,灵宝山庄要是想借几个名额入剑门,他李正山不答应也说不过去,而答应了一家,其他的几家不答应,那就更说不过去。
李正山眉头紧皱,刚想出言拒绝,却又觉得拒绝也不恰当。
今日徐傲所为,定然在惹怒了谢继善,此人一看就知心胸狭隘。
若是他出言拒绝,只要谢继善添油加醋,说邪剑宗看不上其他四家宗门弟子,造成的影响更加不好。
一时之间,他支支吾吾,嘴里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却是让人一个字也听不清。
谢继善打开扇子挥了几下,见李正山嗫嚅半天,既不答应也不拒绝,不免提了几分声音,缓声问道:
“李长老,不知你的意思是?”
若是谢继善知道李正山所想,定然要给自己竖个大拇指。
其实他并没想那么多。
他想的是,如果李正山答应的话,便能将厚颜他们引入灵宝山庄,一旦师父有其他吩咐的话,自己也好下手。
再者,在邪剑宗受辱,自然要讨回来一些利息。
一旦他们参赛,还可以让青云城中少年豪杰替自己出手教训一下这几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这时候,李正山依旧迟疑不决,未下决断,鼻涕泡却走了上来,摆摆手一脸嫌弃。
“不去不去,什么云魁胜会,以前都没听说过,去跟那些宗门弟子打架,还不如去万兽山脉猎妖呢。”
听他这么说,谢继善手中银扇一手,轻声笑道:
“这话就说错了,若是能夺得云魁称号的话,可比猎杀八卦境妖兽还划得来呢,每次盛会,琅琊剑派、玄阴阁、虚怀谷还有我们灵宝山庄都会拿出一些彩头,盛会前三甲都有丰厚奖赏。”
见鼻涕泡眼中有了几分好奇,他故作随意地说道:
“听说上一次的云魁,得到的彩头,若是拍卖出去,怕是能值千两玄金。”
听言,鼻涕泡倒吸了一口气,装模作样地咳了几声,负着手缓缓走到谢继善面前。
“你这话没骗我吧?”
“若有半分虚假,天打五雷轰。”
“好,那我邪剑宗答...”
鼻涕泡还没说完,便被李正山一巴掌扇飞。
他歉意一笑,对着谢继善抱了一拳。
“谢道友,此事事关重大,不如让我好好想想。”
谢继善和善地点了点头,见着李阿虎的样子,他便知道此事十有八九能成。
而且刚才他说这话的时候,厚颜以及那个叫做姜寇小子的眼神,就像遇到猎物的狼一般。
“行,反正那三个名额我一直留着,若是李前辈想通了,便带着弟子在白露之日去我灵宝山庄即可。”
说罢,他对着身后三个弟子看了一眼,又恶狠狠地剜了一眼屠方。
“既然如此,那我等就不叨扰了,告辞。”
李正山连忙回礼,侍在一旁将其送出殿外,正待回去,却听得官骁厉声说道:
“师父,屠方师叔没出来。”
听到这话,李正山回头一瞧,果然见到屠方站在天井之中,磨磨蹭蹭,面露惧色。
“孽障,你还待在这儿做什么?还不跟我回去!”
屠方身子一哆嗦,差点又瘫倒下去,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他没有去看谢继善,而是望向厚颜。
厚颜皱了皱眉,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
正疑惑时,只见他一路小跑到自己身前,圆滚滚的身子扑通跪伏下去。
“厚颜公子,我回灵宝山庄怕是死路一条,要不你留我在这儿吧,你不是要风雷果嘛,我天天都能给你去摘,还有朔云叶听谛柱那些,绝对不会少的,而且前些日子,我发现了一种新果子...”
屠方不住哀求,看起来可怜兮兮。
谢继善听到这番话已是一脸铁青,身后三个弟子也是青筋暴起,不过眼中却满是羡慕。
能肆无忌惮另投他人门下也是种本事啊,哪像他们三个,入了泥淖,便再也爬不起来了。
谢继善怒不可遏,但神情却渐渐平静下来。
“屠方,身为灵宝山庄的弟子,你说这种没骨气的话,是想找死么?”
他轻声说道,语气中不怒不喜。
屠方身子一哆嗦,眼中惊恐色愈重。
别人不了解灵宝山庄,他可是在里面待了数十年,而且对谢继善这人了解得极其透彻。
虽说他是二庄主的关门弟子,但清楚实情的人都知道。
这门,可不是他谢继善关的,关门的,是他那风韵娇媚的娘子。
有了这层裙带关系,他自然是行事蛮横,这也是屠方会找上他的原因。
别人出手,或许还会对邪剑宗忌惮一二,但他谢继善不会,不说下狠手,下杀手他都敢。
只是事情并没有按照屠方所想的发展。
原本在他的设想里,最不济就是没将厚颜他们抓回去。
可是知道突然冒出来个少年,不但破了谢继善的道法,还冷不防给了他一巴掌。
最可恨的是,这一巴掌还是当着众人的面打的,其中有他的徒弟,尤其是,还有撺掇他来的自己。
这时候,天井之中,除了屠方,没有一个人动,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良久,厚颜微微一笑。
“起来吧,从今以后,你便安心在我身边待着,放心,不会亏待你的。”
屠方一跪到底,感激涕零。
谢继善冷冷看了厚颜一眼,也没多说什么,转身朝着山下走去。
这梁子,看来是越来越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