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之中,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破裂声。
一道黑影缓缓从夜色中浮现,朝着众人走来。
等它走近,众人才看清楚它的真容,那是一只浑身漆黑的妖羊。
头上双角不过一臂长,但通体漆黑,看着寒光闪闪。
角上似乎有未干的血渍,风吹日晒之下,盘积在一起,倒像是一串串奇怪的符文。
它在众人三丈外停下了身子,眉眼微抬,满是不屑。
厚颜心脏砰砰乱跳,这股气息实在是太熟悉了,当初将它吓得心肝俱裂的,便是眼前这只妖兽。
只不过稍有不同的是,以前的那只妖羊像座小山一般,如今的却与普通的羊羔并无太大身形上的差别。
还有就是,以前的妖羊有着一双血红的巨角,如今却变得漆黑如炭。
虽说样子似乎变得平常了许多,但是此时的妖羊甚至比当初还要让人害怕。
身上的那股气势,较之以前,只强不弱。
厚颜狠狠咽了口唾沫,带着毛球儿悄然藏到了柳石庭身后。
“八卦境妖兽?”
柳石庭面色如铁,盯着妖羊轻声说道。
“师炎,上次你们在倥侗山遇到的便是它?”
师炎面色凝重,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上次见它的时候,它应该只是万象九品,没想到数月不见,竟然又上了一个台阶。”
柳石庭轻轻呼出一口气,昊天锤在手,缕缕赭黄道气成丝,缓缓缠在锤身之上。
殷羊喘着粗气,望着身前衣袂飘飘的少年,喉间发出阵阵低吼,一股玄黄道气在双角之上盘旋。
“殷无畏,给我退下。”
这时候,毛球儿连忙对着殷羊怒斥道,碧眼鬼狐死死跟在她身后,浑身颤抖不已。
殷羊望了一眼毛球儿,又看了看柳石庭,虽说眼中杀气未减,但身子却停在原地,不再向前。
它本来与对面那几个家伙就没有什么仇隙,非要说的话,也就那只小黑犬让它丢过面子。
不过它也因祸得福踏入了八卦境,按理说还得多谢对方。
故而只要那边几个家伙不伤害到殿下,它倒也懒得多生是非。
能一路无恙回到象帝殿,它就谢天谢地了。
见到眼前的殷羊停下脚步,师炎缓缓松了一口气。
那只额头上有着几道奇怪红印的白猫儿似乎与厚颜交情不浅,而殷羊似乎对白猫儿言听计从,看来这一场架打不起来了。
虽说妖兽与人族道师向来水火不容,但他们之间一没有血海深仇,二没有先辈宿怨,能不打是最好的。
毕竟也没有谁愿意苦修数十载,道行一朝丧啊。
毛球儿见殷无畏没有胡来,悄悄松了一口气,缓步走到厚颜身旁。
她摸着厚颜的头,就像是在倥侗山下歪脖子梧桐树洞里一样。
“狗东西,本来想带你走的,但是没想到殷无畏来得这么快,看来只能下次再和你一起闯天下了。”
厚颜霎时心里头泛起一阵苦水,四下望了一眼。
柳石庭与殷羊互相忌惮,看来连他也没把握胜过那只妖兽了。
落鹜山起了一阵寒风,鳏夫竹在风中晃晃悠悠,带起阵阵空鸣。
这些日子,它天天都想着见到毛球儿,没想到刚见面,竟然会是这样的结局。
“你要回象帝殿了么?”
毛球儿微微一笑,眉眼如月。
“怎么?舍不得?”
厚颜没有说话,只是心里头像是打翻了一坛酒,呛得人喘气不过来。
明明与毛球儿认识才数十天,感觉却仿佛已相知相交了数千年。
在一起时或许察觉不到有多欢喜,可一旦分离,倒是深知有多难受。
“我会好好修炼,到时候去象帝殿找你。”
厚颜咬咬牙,半晌才吐出这么一句话。
毛球儿缓缓坐下,轻声一笑,仰着头看着它,悄悄眨了下眼。
“好呀,不过象帝殿太远,倒不必那么麻烦,我会找借口让殷无畏带我先去一趟道天洞,在那儿待个三年五载,这段时间,你就好好修炼。”
厚颜皱着眉头。
“如果有机会的话,我去道天洞找你。”
毛球儿翻了个白眼,朝着它的脑袋敲了一个大栗子。
“傻狗,就你如今的境界,哪怕再修炼个十年百年,也不够格独自去闯道天洞的,我叫你好生修炼,可不是叫你去道天洞找我,而是等到几年后,当我想回象帝殿了,经过倥侗山时,你要是有本事,就把殷无畏打跑,到时候咱们一起四处游玩。”
毛球儿这段话并未遮掩,不止是厚颜,便是殷无畏柳石庭他们都听到了。
殷无畏打了个响鼻,一声冷哼,全然不放在心上。
碧眼鬼狐看了看一旁凶狠的殷无畏,又瞧了瞧眼前瘦瘦弱弱的厚颜,眼中泛起一丝同情。
毛球儿自然知道碧眼鬼狐的意思,不过这时候她也懒得去计较。
别人不相信厚颜能打过殷无畏,那是很正常的事。
凡夫俗子的一双眼睛恐怕也就能看到浮于表面的一些事,但她不同,她可是掌灯爷爷说过的能看到大道的人。
在她心里,只要多给厚颜几年时间,别说只是八卦一品的殷无畏,便是荒川一族声名赫赫的殷冥,也不是它一合之敌。
“好了,狗东西,那我就先走了。”
毛球儿轻轻舒了一口气,眼中有些不舍,但此地着实不宜久待。
她刚转过身,突然想起什么,又回过头,贴在厚颜耳旁轻声说道:
“对了,狗东西,刚才你杀掉那些奎狼之后,我见着有东西入了你体内,那东西应该很厉害,只不过好像被动过手脚,应该是某种禁制,我猜踏入万象之前,你应该是动不了它了,不过日后若是你踏入万象境,等到能驾驭它的时候,那绝对是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是非同凡响。”
说罢,毛球儿狡黠一笑,对着殷无畏扬了扬头,朝着远方走去。
厚颜愣了愣神,它摸着胸口,心里头终于泛起了一丝曙光。
望着毛球儿离去的背影,轻轻呼出一口气。
若真依她所言,到时候定会打跑殷无畏,然后和她一起去象帝殿。
可当它沉浸在幻想之中时,走在毛球儿身后的殷无畏忽而转过身。
瞪着猩红的双眼,死死地盯着厚颜。
毛球儿开始并没有注意,只听得碧眼鬼狐在她身旁吱吱地叫唤。
“怎么了?”
毛球儿见殷无畏突然不走了,转过身一看,心头顿时凉了半截。
厚颜胸前,一块琥泪玉晃晃悠悠,煞是引人注目。
“这只傻狗。”
毛球儿低声骂了一句,看向殷无畏时,只见它死死地盯着那块玉,眼中战意滔天。
这东西说不重要也不重要,不过是存了一丝气息的玉石而已。
但说重要却也重要,毕竟得到这块琥泪玉,便是得到了南陵象帝殿少主的行踪。
若离阳王朝中有人心怀不轨,象帝殿便后继无人了。
殷无畏缓缓朝着厚颜走去,步子虽慢,但一步一步沉重无比,伴着轰隆响声,溅起阵阵飞尘。
四周的鳏夫竹由内而外纷纷爆裂开来,杀气弥漫,泛起一阵寒意。
“站住,殷无畏,你给我站住。”
毛球儿在它身后焦急喊道。
不过这一次,殷无畏却置若罔闻。
之前它没有动手,只是因为对方并没有威胁到少主的安危,这样的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此时不同,若是琥泪玉落在人族道师手中,一旦有人起了歹心,那它们绝无希望平平安安回到象帝殿。
它不想死,更不想少主出事。
那样的话,荒川殷羊一族,在象帝殿可就抬不起头了。
见殷羊不知为何又发起疯来,师炎原本落下的一颗心又高高悬起,转过头看了看厚颜。
没想到这小黑犬看着老老实实,闯起祸来可是一等一的好手。
只是不知道这回厚颜做了些什么,竟然让那只殷羊杀气那么重。
柳石庭望着一步步临近的殷羊,素来平淡风起的他,此时额头也泛起一层细汗。
“师炎,一会儿我拖住它,你带着其他人先走,无论如何,护住厚颜和吴迟。”
顿了顿,他又继续开口说道,只是声音轻了不少,像是喃喃自语。
“一盘棋没了主心骨,对下棋的人来说,无疑已是白忙活一场,而对于其他的棋子而言,貌似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师炎苦笑着叹了口气,手中不知何时,已紧紧握住一截断刃。
“放心,除非我死。”
柳石庭点了点头。
就在他俩严阵以待之时,毛球儿身形一闪,已落在殷无畏身前。
“殷无畏,你要干什么?掌灯爷爷可是说过,妖兽在离阳附近不可随意动手,难不成你把他老人家的话当放屁了不成,还有,厚颜可是我念奴迄今为止唯一的朋友,我不许你伤害它,不然的话,你就别想我乖乖地跟你回象帝殿,你虽说境界比我高,但倘若我铁了心要逃,你根本看不住我。”
毛球儿生怕殷无畏胡来,噼里啪啦一大堆话丢出,三分命令七分威胁。
听到这话,殷无畏皱着眉头看了看毛球儿,又看了看厚颜。
若是它没踏入八卦境前,少主说这番话确实能威胁到自己,可如今的自己,已是八卦境妖兽,即使少主再怎么顽皮,也逃不出它的掌控。
殷无畏甩了甩头,又是一步踏出。
气浪翻涌,朝着厚颜席卷而去。
“狮怒九罡,临罡。”
一道兵家巨盾从天而降,师炎手持半截利刃,脸色憋得通红。
轰地一声,气浪受阻,厚颜心脏怦怦直跳。
在它身前,一道深约数丈的沟壑,看着惊心动魄。
“殷无畏!”
毛球儿双眼冒火,额头之上的火纹忽隐忽现,殷红如血。
“回象帝殿的途中,倘若我泄露一些隐秘,以你八卦境的本事,怕是无法护我周全,一旦我身死,你荒川殷羊便再也无法在象帝殿立足,这罪,你可担得起?”
殷无畏见攻势受阻,倒也并不在意,刚才那一脚本就只用了五成气力,而今它另一种脚就要踏下。
可这时毛球儿的话,却让它身子一怔。
在荒古时候,荒川殷羊一族在象帝殿本是举足轻重,只是上千年前,族中一位前辈做了一件错事,差点让他们被象帝殿除名。
自此之后,荒川一族便寂寂无闻。
幸好百年前,族中出了位天纵之才,得到了一缕封存在象帝殿的妖祖灵识的认可。
此后,荒川一族才算是在恢复了些许名气。
这一次它之所以能得到这项保护少殿主的任务,也是族中长老花费了无数心血,想让荒川一族再立功绩。
故而此行,决不能出半分纰漏。
若真按少殿主所说,虽然十万大山中的大部分妖兽对象帝殿无比忌惮,但也有不少亡命之徒,或许会为了踏入大道不择手段。
这个险,他不敢也不能去碰。
四周一片寂然,谁也没有说话,一个个都直勾勾地盯着殷无畏。
半晌后,只见它悄然收起翻涌的道气,轻轻放下抬起的脚,思虑再三,终究还是退了一步。
它望向厚颜,指了指胸前的琥泪玉,轻声吼了几声。
毛球儿松了一口气,对着厚颜缓缓说道:
“狗东西,将琥泪玉给它吧。”
厚颜低下头,看了一眼胸前的琥泪玉,神情纠结。
若是将它给了殷无畏,那以后哪怕是毛球儿路过倥侗山,自己可能也无法知晓了。
但若是不交出去,势必会有一场厮杀。
若自己有柳石庭的本事,让其他人先走,拼着性命也得与殷无畏一战。
但它厚颜是厚颜,柳石庭是柳石庭,它没办法让别人为自己拼命,也没办法狠下心让别人与自己陪葬。
厚颜长长叹了一口气,一时之间,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