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渐明朗,天边一轮明月高悬,时近子时,四周奎狼越发生龙活虎。
杀戮狠厉了几分,血腥味四处飘荡,呛得让人有些作呕。
厚颜满眼疲累,浑身上下湿漉漉一片,不住往下淌着血滴。
其中大部分血是奎狼的,不过也有一半是自己的。
月夜下,厚颜、姜蔻与鼻涕泡轮番出战。
原本稚嫩未见过世面的顽童,生死之间,似乎一个个已成了少年。
薄雾渐起,已是丑末寅初。
厚颜气喘吁吁。
满山遍野泛起一阵血气。
如今奎狼尸体已在战圈外堆积成墙,还活着的便只有狼王以及眼前体型魁梧的家伙。
而它们,也是狼群之中,罕有的踏入初阳三品的存在。
在厚颜身前,身形魁梧的青木奎狼眼神中露出嗜血的渴望,爪尖寒厉,婆娑摩擦间,如兵戈相见。
狼王守在一旁,神情阴冷,却又有几分自得。
它如今已有九成把握可安然离去。
为了这九成的胜算,它可谓是阴谋阳谋用尽,连家底都被搬空了。
这一战要是胜了,虽说是惨胜,族群之中仅剩它们父子俩,但总有东山再起之日。
它悄然将眼前这几个人的面孔记在心中,日后有机会时,眼下这仇,它一定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厚颜静静站在原地,默运心神,引着体内道气运转周天,温养着经脉中的损伤。
此时,它体内道气已有些紊乱,内狱中,道胎横冲直撞,不得安宁,丹田中,道胎稍显安分,但却已不知藏于何处。
良久,它长长呼出一口气,望着眼前的对手,眼底尽是凝重。
没想到在三等妖兽中,仅仅是一品之差,实力差距竟如此悬殊。
它曾听毛球儿说过,境界只相差一品,而实力天差地别的,唯有两个极端。
要么是一等妖兽中位列前茅的,要么就是三等妖兽中屈居末流的。
厚颜之前倒不以为然,觉得一品之差,差距又能有多大,谁知道此番一交上手,便深深知晓了其中厉害。
三等末流的妖兽亦能领悟祖脉技法,只不过它们妖隐之中道气稀薄。
道胎游离,并不完全受控于妖兽本身,故而极难使出妖隐中的技法。
就像是三四岁的孩子守着一柄重剑,虽说知晓它的厉害,但却提不起握不稳。
只在察觉到有危险时,能笨拙地躲在重剑下,靠它求得一线生机。
不过,踏入初阳三品之后,情形就大不一样了。
此时,它们的筋骨经脉已强韧不少,道胎已与妖隐合二为一,已能随心所欲使出祖脉技法。
当稚童能拔出重剑,自不可同日而语。
“再来。”
厚颜一声怒吼,朝着奎狼冲去。
“噗”地一声闷响,厚颜凭着身形敏捷,扬起利爪,落在奎狼胸前。
只不过这一次的攻势依旧被奎狼胸口的树甲挡了下来。
每次无论厚颜有多快,利爪落于何处,只要当它碰到奎狼的身体,那一处便会现出一片坚不可摧的树甲。
这一祖脉天赋便是师炎看在眼里都啧啧称奇。
看起来这树甲与六品道师的道气化甲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只不过,哪怕是再厉害的道师,若是危险来得猝不及防,恐怕还来不及化甲,便已毙命当场。
但这树甲却仿佛是奎狼身体的本能,一旦有危险,便自主出现。
这样一来,除非是境界差距太大,就像柳石庭一锤子下去,哪怕树甲出现再快也是无济于事。
其他情况下,便是敌人从一处看不见的位置偷袭,奎狼也能全身而退。
“得亏这青木奎狼只能踏入初阳下三品,不然的话,怕是可以成为秽道那些神出鬼没的老杂毛的克星了。”
师炎砸了咂嘴。
眼见厚颜攻势再一次被阻,奎狼仰天一吼,颇为得意。
不过,瞬息之间,它眸中的得意神色被寒光替代。
厚颜的爪子落在他肋下,可这时候,挡住它攻势的树甲忽而消失无踪。
“咦?”
厚颜一愣,爪尖余力未消,这一下,竟直直刺了进去,足足没入三寸。
“呼”
奎狼痛得龇牙咧嘴,不过嘴角却现出一丝狞笑,树甲再次出现,将厚颜的爪子一下卡住。
“嗷呜!”
奎狼一声怒吼,死死按住肋下伤口,不让厚颜脱身,与此同时,身子猛地朝前一扑,寒爪带起腥风阵阵。
狼王在一旁见状,满意地点了点头。
身为青木奎狼一族,最大的优势便是恐怖的疗伤本事。
以命搏命的打法,是它们独有的本事。
厚颜急忙抽身后退,但奎狼攻势已至,锋锐利爪忽然冒出。
反势一击,朝着它肋下狠狠刺去。
厚颜此时已无退路,索性也不退了,一咬牙,后腿踏地,身子不退反进,狠狠朝着奎狼的左眼攻去。
奎狼嘴角一翘,丝毫不在意。
前胸树甲忽而一散,瞬息之间,又在紧闭的左眼上浮现而出。
而这时候,奎狼的爪子已刺入厚颜体内。
柳石庭眉头紧锁,掌心道气翻涌,只待那只奎狼的攻势再入半寸,他便会出手。
不过,让他没想到的是,有人先他一步动手了。
“咻!”
一道尖锐破空声,鼻涕泡右手前伸,喘着粗气望着前方。
一颗石子直直地朝着奎狼心口飞去,那是他袋子里最尖锐的一颗。
鼻涕泡本就力气奇大,而焦急之下,更是用足了十分气力。
狼王本在旁优哉游哉地看戏,等着那只黑犬被杀,那他们父子俩便能离去了。
只是这时,听得有石子砸了过来,顿时心头一惊。
“糟了。”
石子落下,嘭地发出一声闷响,瞬息之间,笼罩在奎狼左眼的树甲已消散,忽地出现在心口处。
厚颜一愣,随即眼中一喜,身子顺势猛地朝下一压,将力道全都用在爪上。
“噗”,一道血柱喷涌。
厚颜摔倒在地,肋下血流不止。
那只壮硕奎狼半边身子已是血肉模糊,如同被一根长棍,从左眼一直刺到心脏。
狼王在旁静静地看着,眼中悲恸一闪而逝。
虽说它知道是人族道师破坏了规则,却连半句怨言都不敢有。
公平向来只存于势均力敌之时,而今人为刀俎,己为鱼肉,不被滥杀已是幸事。
狼王长长吐出一口气,如被千刀万剐,只是在它脸上却看不出半分悲喜。
它知道,人族道师中有句话,叫做斩草除根。
若装作并无血缘关系,赢得一战之后或许还有机会逃出生天。
一旦显露出悲恸,可能落鹜山上的青木奎狼就此灭族。
厚颜静静躺在地上,奎狼妖隐中青光落入内狱中。
道胎之上,现出一片青翠欲滴的细叶虚影,看着生机勃勃,一叶生,而天地春。
在它脑海中,突然出现一片奇怪的画面。
一只浑身雪白的奎狼,临崖而立,天地间杀气弥漫。
在它身旁,几只气喘吁吁的小狼神情惊恐,不多时,一阵嘈杂声出来,只见成百上千只妖兽朝着崖边赶来,一个个气势汹汹杀气腾腾。
“青叶,你若交出老祖妖器,我可饶你不死。”
雪白奎狼咧嘴一笑,摇了摇头:
“什么老祖妖器,这是我炼出来的小把戏,老祖心生觊觎罢了。”
“放肆,死到临头还敢胡说八道,待得将你押解回去,定叫老祖将你那一脉,无论老幼,尽皆驱出妖月一族。”
在妖族之中,被驱逐极大的耻辱,大多数妖兽甘愿一死,也不愿断了子孙后代的蒙荫。
不过青叶听后,却是忍不住朗声一笑。
“那倒大可不必。”
“怎么,怕了?”
为首奎狼咧嘴一笑,面目中满是得逞后的鄙夷。
青叶摇了摇头。
“不不不,不必驱逐,自今日始,我这一脉,与妖月再无干系。”
说罢,它面色一冷,低下头看着身旁的奎狼幼崽。
“孩子们,记住了,从此以后,吾名青木,若有一天,我青木一脉有人能入大道之巅,记得去一趟道天洞,取回我的东西。”
而后,只听它缓声念道:
“万古荒,长昼如夜,一叶生,天地不凋,青叶,起!”
话音刚落,一片青色细叶缓缓升起,继而化作一道青木甲胄覆于全身,青叶浑身气势一涨,霎时豪情万丈。
它将身旁奎狼幼崽轻轻一推,于崖间缓缓落下,一阵风起,云雾诡谲,将狼崽掩藏其中。
待得一切安排妥当,它缓缓转过身,以一己之力,应万千杀意。
之后画面戛然而止,厚颜顿时回过神,满脸疑惑,不知为何会看到那样的场景。
不待它细想,这时候,体内异象突生。
磅礴气团霎时像受了刺激一般,道气一拥而上,朝着叶子虚影涌去。
看着瘦瘦弱弱的一片叶影,却仿佛能吞下山河万里一般,碧眼鬼狐上千年珍藏的灵草,炼化出的道气霎时消失无踪。
除了叶影愈加青翠了几分,其他竟无一丝变化。
待得体内磅礴气团消散一空,厚颜心中一空,一种玄之又玄的感觉充斥浑身上下每一处经脉。
看来要破境了,厚颜喃喃道。
也不知道是青叶给了道胎造化,还是道胎成全了青叶。
初阳三品。
厚颜轻轻吐出一口浊气,它已与两处道胎心神相连,心念一动,道胎便在体内经脉之中流转。
所到之处一阵酥麻的酸胀,不过数息之后又恢复如初。
但它知道,便是这一眨眼的工夫,体内经脉已与之前有着天壤之别。
浑身上下的伤口似乎也没有那么痛了。
利爪抓地,它感觉此时的自己仿佛能拆掉一座山。
它的毛色愈加漆黑,仿若重墨一般,身子也粗壮了不少,较之以前,如天壤之别。
在它胸前内狱中,青叶缓缓舒展,甚至有要凝实的趋势。
不过,那种极度玄妙的感觉在青叶快要成形的时候戛然而止。
细看之下,只见叶片上支脉盘根错杂,唯独少了一根主脉。
厚颜缓缓抬起头,望向狼王,眼中第一次出现嗜血的渴望。
鼻涕泡在一旁神情紧张,双手紧紧抓着衣角。
“厚颜怎么一下子浑身发绿啊,像是中了毒一般,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柳石庭摇了摇头,伸出手指在唇间比了下。
“不要吵,这是奇遇。”
“奇遇?”鼻涕泡心头一惊,脑海之中霎时想起爷爷跟自己说过的邪尊的英雄事迹。
当时邪祖得了一把重八,此后境界轻步青云,不过短短十数年,在漠北已是罕有敌手。
“那它是不是会成为第二个邪尊?”
柳石庭白了他一眼,本来不想理他,但见他直勾勾地一直盯着自己,似乎沉浸在幻想之中不可自拔,重重哼了一下。
“但凡修道之人,一辈子中遇到的奇遇数不胜数,只是奇遇也分大小,邪尊当年得到重八是奇遇,你在倥侗山得到赤练果也是奇遇,顿悟是奇遇,遇师是奇遇,甚至吃一碗饭,喝一杯茶,见一个人都能算是奇遇,只是大小有别而已。”
这话说得鼻涕泡越来越迷糊,只不过他心中已得到了自己所要的答案。
厚颜得到奇遇了,说不定就是第二个邪尊。
以后分有鸡腿的时候,第一只得给厚颜,第二只再给薛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