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姜寇一声惨叫,吓得不远处树上打瞌睡的瘸子身子一激灵,身子一挺,从枝干上掉落在地。
半懵半醒之间,不禁惨叫出声。
至于厚颜,早已在瘸子摔落时被抛了出.
许是前些日子在邪尊石像前撒了尿,这一抛,刚好让它卡在另一株古树的树杈中,动弹不得。
“瘸子,你喊魂呢?”
见到瘸子扯着嗓子叫个不停,鼻涕泡气得破口大骂,掏出一颗石子就往他大腿间砸去。
瘸子只觉心底升起一股凉意,屁股往后一挪,嘭地一下,大腿间霎时荡起一阵烟尘。
他后怕地拍了拍胸脯,刚想在鼻涕泡面前耀武扬威几句,站起身才反应过来他们正在跟踪姜寇,连忙缩着脖子躲在树后,自欺欺人的权当他俩没听见。
鼻涕泡叹了口气,也从树上跳了下来。
他本以为姜寇是来找妖兽过招,便想躲在一旁偷师学艺。
如今知道他不过是来寻天材地宝,再跟下去也没有什么作用,倒不如大大方方现身。
“喂,姜寇,你刚才收起来的是什么好东西啊,给你阿虎哥也瞧瞧。”
听到身后的声响,姜寇和师炎都没有回头。
他们一个是被吓得有些发懵,另一个则是早就知晓有人跟踪,况且在洞口中还有一处威胁,自然无暇顾及身后。
师炎欺身上前,将姜寇往后一拉,挡在他的身前。
这时候,一股腥风飘出,洞口钻出一只双眼青幽的狐狸,呼吸之间,鼻间溢出一缕青烟,双眸如潭,泪流股骨,形如碧玉。
见到有人,碧眼鬼狐虽说惊讶,但却一点都不惊慌。
以前见猎妖师成群结队入山,它尚且不怕,更何况是两个不过毛头小子。
虽说自己不过初阳三品,但在这倥侗山,尤其是这株梧桐树前,它就没在人手里吃过亏。
只不过,它如今并不想打架,若是将那一位不小心引来了,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鬼狐瞪着幽绿的双眼看着师炎,喉间不断发出呜呜的威吓声。
师炎自然不会被吓退,但也觉得没必要和鬼狐交手,他们此行求的是灵草,不是兽命,而且,眼前的鬼狐让他摸不清底细,贸然出手或许会有危险。
双方就这么对视了良久,谁也没打算先动手。
半盏茶后,鬼狐见眼前少年既不动手,也不离开,对峙可是没什么意思,它用爪子捋了捋胡须,喷了喷鼻子,摇摇头便转身回洞。
只是不经意瞥到洞口前的赤练果时,它突然一愣。
赤练果其苦无比,当初它吃了一颗后,便再也没有碰过,如今见树枝上一颗不剩,回过头见到傻大个腰间鼓鼓囊囊的绸袋之后,顿时心里一喜。
可真是肚子痛有人挖茅坑,打瞌睡时有人递枕头。
这些年来它可是受尽了欺负,如今天赐良机,让它有机会可以摆别人一道,这样的好事它又怎么肯错过。
碧眼鬼狐嘴角微微上翘,吐出一口青烟,转过身,慵懒地卧倒在地,露出半个肚皮,眼中满是不屑。
师炎静静看着它,眉头渐渐皱起。
都说碧眼鬼狐极狡猾且贪心,但凡见着一些好东西,哪怕对自己全无作用,它们也宁愿烂在窝里,不让别人得到,故而这种血脉低劣的妖兽仇家众多。
有猎妖师曾说,以灵草为诱,可灭一丘之狐,以鬼狐为诱,可诛一山之兽。
但眼前这只鬼狐见赤练果消失不见,竟不怒反喜。
事出反常,必定有妖。
姜寇倒是没注意这么多,刚才被鬼狐吓得摔了个屁股墩,让他觉得这是奇耻大辱,此时见鬼狐满眼挑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他站起身,走到师炎身旁,拍了拍身上的软甲,锵锵金戈之声刺耳。
姜家虽说比不上青云城那三大家族,但也比一般的豪门要殷实得多。
虽说族长下令,言明姜寇拜入邪剑宗后不许有人接济他,但这话大家也就听听,要知道,百十年后,或许这一位就是族中头号人物了。
不在雪中送炭,等到锦上添花就是自欺欺人了。
于是,这些年来,时不时也有姜家人在炎炉山下晃悠,你留下一件软甲,我奉上一双羽靴,一来二去,姜寇也攒了一身的宝。
“师炎,看来那臭狐狸是看不起咱们,你先别出手,我打不过的时候你再帮我。”
师炎不作声,只是点了点头。
碧眼鬼狐噗嗤一咧嘴,眼中不屑愈盛,此时竟侧过身子背对着他们,甚至不时还伸出爪子挠了挠屁股。
姜寇一声怒吼,大步一迈,朝着鬼狐躺着的地方握拳砸去。
他如今不过初阳二品,尚不能让道气出体,能依靠的便只有一身傻力气。
一拳砸出,疾风飒飒。
这一下若是打实了,哪怕你壮如蛮牛,怕也得躺上半柱香。
姜寇满脸得意,心绪早已跳到一雪前耻这事儿上去了。
想到一会儿把碧眼鬼狐打得口吐鲜血不住在自己身前下跪求饶,他心里头就一阵舒坦。
“臭狐狸,让你当初吓我爷爷,如今又吓我,受死吧!”
只是,他这一拳虽说不差,但落在碧眼鬼狐眼中,却是太弱了一些。
见到眼前这傻大个慢慢悠悠,它已有些闲得无聊,仰着脖子东张西望,想找找看这颗秃梧桐有没有抽嫩芽。
就在这时,它飘忽的目光一不小心落在树洞上。
碧眼鬼狐先是一愣,继而打了个冷颤,而后连忙站起来嚎了几嗓子,狠狠抖动着身子,发泄着心中的惧意。
见姜寇那一拳还没到,它身子紧绷,后腿猛地一蹬,嗖地一声,朝着姜寇的拳头撞去。
“吱吱”
一声惨叫,鬼狐咳了一口血,身子倒飞出半丈远,嘭地砸在地上,溅起一片尘土。
姜寇也是痛得一番龇牙咧嘴,五官都扭曲在了一起。
刚才他眼前一花,见到鬼狐向它飞来,心里还有些忐忑。
成年鬼狐至少是初阳二品的境界,且同等境界的妖兽向来比道师要强悍几分。
不过拳既已出手,哪有收回的道理。
爷爷说过,针锋相对,攻势强的一方才算是进攻,势弱的一方,便是招式再凶狠,也只能算是防守。
姜寇深吸了一口气,暗暗安慰自己,反正自己有软甲甲,再怎么说也能多占三两分优势。
眨眼之间,一人一妖便交上手了。
初时,姜寇只觉这一拳像是打在一片棉花上,软绵绵的,他心里一惊,还以为拳头落空了。
不待他懊恼,拳头忽然传来一阵刺痛,像是碰到了一面铁墙,寸骨寸伤。
等到他回过神,碧眼狐狸躺在他身前三丈远,腰间塌陷一片,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
姜寇一击得手,虽说手上像是被千根铁针钉穿,但见碧眼鬼狐深受重伤,顿时觉得手上伤势缓和了不少。
扯着扭曲的脸庞笑了几下,姜寇甩了甩手,一咬牙,想再上前补上一拳。
在邪剑宗这几天,他与鼻涕泡打架可是打出了不少经验,只要交上手,那就没有受不受伤这么一说,唯有一方倒地或者昏迷,那才算是赢。
可就在他刚迈起步子的时候,眼前的鬼狐噌地站起身,满脸惊恐地看向姜寇,而后一溜烟朝着远处逃去。
姜寇看着它远去的身影,满脸鄙夷。
以前常听族中仆人说鬼狐极难对付,若非境界高上三五品,不可轻易与之为敌;
说什么鬼狐口吐青烟,咫尺化百丈,故土成蜃楼;
还说什么泪如泉涌,滴滴如心刀,刀刀催人老。
如今看来估计都是以讹传讹,被自己打了一拳竟然就吓得慌不择路,丝毫不敢还手,哪有半分厉害可言。
正在姜寇得意洋洋,准备在师炎面前炫耀一番时,轰的一声,远处一座山峦群鸟乱飞,一道浑厚低沉的声音传入师炎的耳中。
“不好,果然有诈。”
师炎心头一颤,此时也顾不得藏拙,一柄淡如薄冰的断剑从它丹田处飞出,剑气纵横,身上长衫瞬间化为三块长布。
手一抖,将这三块长布拧成了三股绳。
姜寇还没反应过来,腰间已被一根麻绳捆住,来不及细问,身子被猛地一拉,便已往前飞出数十丈。
鼻涕泡和瘸子正待在一株古树底下,还在想法子将厚颜救下,这时候,两股麻绳如长蛇一般,轻巧地缠住了他们身子。
“喂,师炎你干什么?厚颜还在树上,我要去救它,你快把我放下!”
鼻涕泡伸手便去解绳,只是手还没碰到,一股巨力传来,整个人腾空而起。
师炎脚尖轻点,丝毫不管身后的大喊大叫。
默运心神,经脉之中道气汹涌,脚步一点,朝着碧眼鬼狐离开的方向追去。
断剑时隐时现,每次出现都恰好托起他的脚尖,几个起落,已是百丈开外。
倥侗山中,唯有来时痕,不留去时迹。
一路疾风贯耳,深林古木不住在眼前消退。
鼻涕泡和姜寇气喘吁吁,虽说难受,但身子还撑得住,修炼多年,经脉自然比常人要健硕不少,只是苦了瘸子。
瘸子此时恨不得双腿尽残,这样也不用受这份苦了
绳子一拉,整个人被扯着飞出数十丈远,等到落地,身子一顿,劲力便全压在好腿上了,一股剧痛自上而下直冲脑门心。
他也想过一了百了,索性把腿缩起来,下回落地时,死就死了。
但见着地面尖锐杂枝,听着远方老鸮渗人的嚎叫,再一想到抛尸荒野的凄惨,便又重新燃起斗志,腿一伸,咔嚓一声脆响,痛到灵魂颤抖。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看到踏入一座石山,师炎才停下脚步,后怕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倥侗山上,如华盖般的古树顶不住地晃动,像是有巨兽在树下穿行。
“此处无古树遮蔽,但凡有些灵智的妖兽应该都不会追过来了吧。那该死的狐狸,竟然想栽赃嫁祸到我们身上。”
师炎暗骂了几句,下次若再碰到那狡猾的畜生,一定得亲手宰了它。
生气归生气,但师炎却丝毫不觉得他们现如今已摆脱危险。
在寻得一处石洞,将三人安置好,又在洞前堆了一块巨石,方才放下心来。
此时,鼻涕泡和姜寇浑身湿透,嘴唇青紫,丹田之中气若游丝。
师炎连忙往二人嘴里喂了一粒黄品丹药——滋灵丹。
在仙门百家,这种最低劣的丹药极为常见。
门中弟子有个百十粒并不为奇,它与赤练果倒有几分相似,蕴含磅礴道气,只是好在炼丹时,那些驳杂的道气都已被炼掉了。
一吞下去,二人脸上顿时多了几分血色,嘴唇也慢慢红润起来,呼吸均匀,吐气沉稳。
若无丹药相助,一旦丹田之中道气枯竭,哪怕性命无虞,估计以后也会根基崩坏,难登大道。
等师炎忙完这边后再去看瘸子,发现他已晕死过去,双目紧闭,脸色苍白,眼看就要不行了。
师炎站在他身旁,眉头紧皱,他手里握着一个枣红玉瓶。
玉瓶之中是一粒玄品丹药,以他这种资质,能得到一粒,已是积了多年的福报。
这一粒劫道丹是师父送给他,准备让他踏入八卦境时服用的。
破境凶险异常,有了劫道丹也不过七成把握成功,若是没有,便最多只有五成。
而这丹药于凡夫俗子而言,只要一息尚存,便可起死回生。
是成全自己,还是救下瘸子?
师炎嘴角都快咬出血了,倒不是他心怀慈悲,实在是师父说过,邪剑宗的每个人都是一步棋,剑门不开,棋子不可妄动。
他突然有些后悔,为什么那把剑鞘要落在自己身前,如果不被挑来邪剑宗,自己又何必陷入两难境地。
就在他胡思乱想时,天边一道惊雷猛然炸开。
师炎手一抖,连忙抓紧了玉瓶,咬咬牙,将其揣入怀中,转过身,不再去看瘸子。
但这时候,躺在地上半死不活的瘸子突然猛咳了几声,缓缓将眼睛打开。
青云城,算命盲师的摊子上空无一人。
第五青山百无聊赖地敲了敲桌子,见桌上铜碗又起了一道裂纹。
盲师大喜,草草收摊,在吉祥楼点了一壶蔓青,炒了几盘小菜,自饮自酌。
“天道有命,命曰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