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晟一身孝服，戴着孝帽，打着经幡，随着端老盆的父亲以及亲戚族人，一边痛哭一边从家门挪向坟地。
朱宁也穿了一身孝服，额头系了一条白带，跟在蔡晟身边，挽着他的胳膊，跟着人群走走停停，过个路口烧些纸钱，听着司仪念念有词。
老坟距离蔡晟的老家不过半公里，却用了两个半小时。朱宁一直在省城生活，从未见过乡村风俗，很是好奇，有时候随着人群慢慢挪动，也不哭也不笑，看着蔡晟的眼泪鼻涕一起往下掉，刚递过去纸巾就被蔡晟的母亲一把拽走，甩到地上。
在这种场合下，朱宁不敢吭声。他看到一辆大卡车从河畔大马路上开了过来，上面装满了各种亭台楼阁金童玉女。这是蔡晟临时从乡镇定做的，之前司机推荐的那家纸扎店并不如想象中的好，于是，蔡晟回想起了小时候在农村里和祖父一起去乡镇赶大集的事情，决定回家定做。
“谁负责接花楼的？”卡车上下来一位妇女，包着一块花头巾。
朱宁连忙迎上去，操着蹩脚的鲁西方言道：“还挺快当，俺想着还得会儿哩！”
花头巾道：“一共两千，微信还是支付宝？”说着，拿出一部手机。
“支付宝，呵呵”朱宁点开付款界面。
“咋不用微信？”花头巾叹了一口气，划拉了一下手机，“来，扫我。”
朱宁忙不迭地转了账，说：“谢谢，辛苦！”
花头巾道：“恁不是俺这里的人，听恁说话真别扭。别装了，说恁的普通话吧！”
众人七手八脚地把纸扎卸下来，放在路边。朱宁去坟地里面找蔡晟，一头扎进塑料大棚。因为人们都想着发家致富，这些年家家户户种菜弄大棚，以致于一些老坟也被盖进了塑料大棚。
几个年轻壮实的小伙子已经把棺材填埋进了新坟，正在周围用红砖砌灶炉。蔡晟跪在紧挨着的祖父坟前，默默叩首。母亲在一旁道：“他爷爷恁孙子来看恁了，大老远地从北京大公司来给恁烧纸来了，恁有钱了，在那边别舍不得吃别舍不得花，受苦受累一辈子了，别那么会过了。恁孙子现在有出息了，是个大明星，也算给恁挣面子了。恁一辈子刚强，想着儿子孙子能当官出头，能光宗耀祖。咋说哩，知足吧！”
朱宁也要跪下磕头，被蔡晟父亲扶起来，说：“穿那么干净，这大棚里都是土，有那个意思就行。你鞠个躬作个揖都可以，反正人都过世了。”
朱宁深深鞠了几个躬，看到蔡晟已经在坟头灶炉烧完纸哭完往大棚出口走，也跟了过去，脚下四处蔓延着青绿色的瓜秧，头顶是不是触动几串湿冷的露珠。
大家在乡间马路上点燃了一地纸扎，火舌过处化为灰烬。蔡晟随着人群又跪了下去，又哭得涕泗横流。
朱宁悄声问了问身边的老人家，“结束了吧？”
“完了！”老人家鼻子里慢悠悠地冒出两股白烟，“该回家了。”
朱宁跑过去，搀起蔡晟，把一包湿巾放进他手中，“可以走了，我刚才问好了。”
蔡晟红肿着眼睛，道：“走吧！”
群众全围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蔡晟，在北京具体弄啥哩，演戏咋演哩，是不是吃公家饭，工资高不高。
朱宁说，和大伙儿种庄稼差不多，年景好了收成就好，收成好了才能挣钱多。
“想着大明星多光衮哩，就是一个在市场上打工的。”
“肯定比打工的强，看人家开回来的车，得三十万吧？”
朱宁道：“三百万，公司的车，现在晟哥专用。”
“恁是弄啥哩？大晟的小跟班，看着老实巴交的。”
“对，我是晟哥的……”朱宁很快地回道，“小跟班，您眼神真好！”
“恁多大了？结婚了没？帮忙给大晟找个媳妇，他都快三十了，连个媳妇也找不着。大城市里娶媳妇更贵吧，俺这里定住了要二十万，还得要车、屋、三金啥的，唉，能在外面寻，别在老家找。娶个媳妇腰杆子疼，俺这里一家有两个儿的都娶穷了。”
朱宁忍不住想笑又笑不出来，其实无论在哪里，普罗大众都是为了生计四处奔波。
“看恁把人家大晟说哩，人家孩儿长恁好，会找不着媳妇。大晟是挑过头了，别挑了，差不多就行。挑过岗了，没人进家门了。”
“人家大明星用你操心，你看看电视上网上那些小闺女一个比一个长得好，就连跟大晟一块演的那个贩毒的男演员也长得挺好，人家俩经常上节目，出出进进关系好得跟双胞胎一样。”
朱宁料不到在最原始最纯粹的村庄也会有八卦绯闻，禁不住道：“请问你们从哪里知道的这些，我都没有你们细致。”
“抖音、西瓜、火山小视频，下了地回家看手机，俺这些老娘们不像那些男的整天有酒场，孩子都送全托班，闲着没事干就上网看电视。大晟在抖音上真火，跟那个SaSa组成的风声CP最火。俺没事就好看大晟跟SaSa的节目，两人亲得跟啥样。”
朱宁呵呵了两声，在人群中搜寻蔡晟的身影。那些说话的女人异口同声地道：“教他娘叫走了，回家了。”
朱宁急匆匆返回老家院子，还没进门就听见蔡晟母亲的大嗓门，“你说你怎么这么不长眼神，干哭不掉泪，你连演戏都不会。这是你亲奶奶，要是外人我就不训你了。你哭得再痛别人不知道，你得边哭边叫，人家才能看见听见，人家才说这家孙子真孝顺。从出家门到坟上，我没听见你叫一声，你说你长这么大白长了，还演戏，不知道怎么演的。”
“我错了，妈！我错了，我错了！”屋里的蔡晟低眉顺眼，连声道歉。
蔡晟没有丝毫反抗，完全不像以前在济南和老板拍桌子的蔡晟，这个家伙。
那是他出道之前工作过的一个装修公司，那个公司老板压榨员工，不给员工加班费。蔡晟在离职的时候，就跟这个黑心老板拍桌子大吵了一架，并且还打了热线投诉电话。最后蔡晟赢了，老板不得已给了补偿，同事很感谢他，觉得他厚道仗义。不过，同事们不知道蔡晟有时候也很天真。
C城男孩刚出道之际，训练强度非常大，演出频繁，蔡晟的脚指甲掉了，血染红了袜子，就连彭程都要给他请假，可蔡晟还傻乎乎地问道，脚指甲掉了还会再长出来吗？
噼里啪啦老板金广恩听说了，破例给他放了一周假。只是蔡晟休息了一天，就急不可耐地和冷风飒相约颐和园、逛景山公园去了。
冷风飒所在的A神造梦工厂是与美国、韩国联手造星的老牌公司，队员们的基本素质都不错，只是老总庞建中有些佛系。他靠传统房地产起家，投资了足球、影视、儿童、电商等诸多项目，经常参与高层论坛，对旗下公司的艺人不怎么关注，所以A神经理有些不作为，以致于SUNSHINE天团回国后三年无资源，有时候上个综艺节目都是几个团一起，十几个人涌上舞台。
冷风飒能进入《天方夜谭》栏目组纯属意外，因为他本来是替补，正好那天定好的艺人有事爽约，就临时让冷风飒参加竞选。那两个竞争者一位是飞天奖提名青年演员，一位是获得了金像奖的演技派。看他们在舞台上闪闪发光博得满堂彩，冷风飒一直沉默寡言，只有到才艺展示的时候，才不吝力气全情投入。
天选至尊张薇认为冷风飒虽然话不多，但是街舞、架子鼓才能突出，何况才十几岁，真的白白嫩嫩宛如一朵出水芙蓉，这样的好苗子之于团队是如虎添翼。什么飞天奖、什么金像奖在舞台住持方面加分不多，毕竟天选之子其他四位都是语言的巨人。
冷风飒把当主持人的好消息告诉蔡晟，蔡晟不顾脚疼，从王府井给冷风飒买了一身套装，专程给他送到出租屋，还跟着他去颐和园、景山公园玩。两个人望着故宫的方向，并肩而立，齐声道：“我们要一起努力，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
蔡晟在老家的时刻，冷风飒下班后回到了自己的出租屋，他翻看着手机里的有关蔡晟的最新消息，不觉心里一沉。
麒麟新闻的《十问蔡晟》假大空凑热度被群嘲后，地方媒体也介入了，指名道姓说蔡晟偶像失格，有失检点，不光论及了粉丝出圈的事，把蔡晟素人期间的小黄段子也算了进去，最坏的事是蔡晟的光影立体几何装修设计图抄袭建筑大师贝聿铭，可能面临天价赔偿。悲催的那次装修是他在济南装修公司做设计的时候接的一单生意，为老板赚了五十万，老板还不给加班费。
冷风飒给蔡晟发了一条语音，分享鲁迅先生《墓碣文》中的一句话，于浩歌狂热之际中寒，于天上看见深渊，于一切眼中看见无所有，于无所希望中得救。
“你不是中学生水平经常写错字吗？什么时候拜读民族魂鲁迅的大作了？你可以啊，老飒，多才多艺涉猎广泛，亚洲舞王、架子鼓天王、赛车小王子、轮滑少年、魅力好声音、新晋魔术师、潮流服装师、一流口技师，还有什么你不会的，冷风飒？羡慕嫉妒恨！”一段语音伴着蔡晟温和清柔的声调传了过来。
“少来，蔡老师！亚欧第一美、收视皇帝、天才画家、钢琴大师、现代建筑家、天籁美声、高端美食家、超级大厨、服装造型师、演说家，我要努力追赶您的步伐，蔡老师，我真的很崇拜您！”
“老飒，也只有你，敢在这个时候跟我开玩笑，也只有你，无论怎样我都不会恼。因为我明白，你是为我好，真心为我好！”
“说什么呢！我们是神仙颜值神仙友谊，相爱到天荒地老。”
“你又看今天的新闻了？”
“是！”
“网络就是茫茫沙滩，百分之九十都是沙子。尽管每天信息如海，但有价值的东西其实并不多。你要学会沙里淘金，要学会等待，等时光沉淀，等人心过滤……你也被黑过，你懂的。听说，你又被恋爱了……”
“是之前被发三次律师函的那个？”
“不是，是国产名牌汽车老总的小女儿徐艾娃，她在社交平台上发你们的合照了，窈窕淑女一双星星眼在你身边，笑得比蜜甜。”
“我怎么没有印象？”
“就是我们领奖那次，新人奖，时尚盛典星光大赏。我先撤了，你说要等你的魔术老师，想起来了吗？马上情人节了，到时我给你什么礼物呢？发红包，还是送你轮滑鞋、架子鼓槌？”
“看你的喜好。”
“不如我给你个惊喜，我堂哥哈佛博士毕业进入的那家投资公司老总和国产名牌汽车老总非常要好，堂哥被提拔成总经理了，做个红娘小事一桩。”
“什么意思，晟哥，我刚到结婚年龄，你就急着把我嫁出去。你都不找老婆，我慌什么。”
“哥不是不找，是目前没有遇到很好的。很多时候机遇就像流星，转瞬即逝。那么好的条件，你不紧紧抓住还等什么。徐艾娃是名媛，国际时尚名媛，凹凸有致的身材、姣好秀丽的面容，身家丰厚气质出众，很多富家公子求之不得。听我堂哥说，徐艾娃喜欢你，他们公司上下人尽皆知。”
冷风飒淡淡地回了一句，“我不配！”
“是不是你想找个高官家的千金，了却父亲生前的愿望？”
“和他没关系。你祖上不是黄埔军校毕业的，家里还收藏着一把蒋校长的赠剑，你不也是稀里糊涂进了演艺圈，辜负了高官厚禄光宗耀祖的前辈殷切期望。”
“我那不是考公务员没考上，中央的好几个部门都考了，分数线不够，地方上的也考了，也是进不了面试。”蔡晟发过来的语音有些急切而无奈，“如果进面试，我百分百没问题。我同学一米六几还进了中央大报社，羡慕啊！”
“但是，上帝给你又开了一扇窗啊！咱们的剧都风靡海外了，你是当之无愧的亚欧第一美，还不够吗？”
“我觉得莫名其妙，你脸那么小，颧骨那么平，长那么好看，竟然进不了亚洲前十。”
“你比我好看，五官立体，眉眼顾盼神飞，更上镜。我比较呆滞，没生气没活力。”
“瞎说！有我好看，我最喜欢看你的小脸，最希望和你换脸。”
“晟哥，你一点不担心网上的传言？”
“黑成煤球了，到处都是漏洞，扔根火柴，我就燃烧了，火了。舆情监控已经找了专业团队，目前花了两百（万），也没见任何成效。我希望站出去解释，拿出所有的证据，自证清白，可是金爸爸不让，说，按兵不动静观其变，还安排之后继续和彭程以团队身份活动。现在彭程每周有带货直播，我就挂张照片。”
“晟哥，弟弟爱你！晚安！”
“哥哥同样爱你，晚安，做个美梦，梦里梦到你晟哥！你晟哥永远佑护你左右！”
“晟哥，弟弟爱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