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茂才？这名儿够土的啊……
艾中华继续问道：“你是干什么的？怎么来到这的？”对面的弗洛，或者说孙茂才，都快吓尿了：“我……我是福寿记的掌柜，大大的良民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一睁眼就到这儿了。老总，您行行好……”
孙茂才还在哆哆嗦嗦地求着饶，但是艾中华根本顾不上理他，今天的经历实在过于刺激。他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在别人口中听到那熟悉的语言，这让他的双手忍不住颤抖。
“老总，有话好说，您可千万别哆嗦啊！”孙茂才眼泪都下来了：“老总，您先把这撂下成吗？”
“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要接近我？”
“天地良心啊老总，我没接近您，是您自己敲门进来的，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躲还来不及呢！”
你是怪我馋咯？
……
艾中华打了个饱嗝，依依不舍地看着盘子里剩下的火烧。孙茂才在一边点头哈腰的，只差在把“良民”两个字写在脑门上。
刚才稍微一吓唬，孙茂才就什么都说了，他是保定人，1910年出生，打小在一家叫福寿记的饭馆学徒，学了一身烙火烧酱驴肉的手艺。好不容易熬成了掌柜，本想着多赚点钱跟师妹成亲，偏偏赶上了闹日本鬼子。结果师妹也失踪了，生意也一天不如一天。
孙茂才这会儿显得放松了不少：“唉，我是真没想到，老总您也跟我一样是个倒霉催的，不对，我是说，大难不死。”
艾中华翻了个白眼儿：“我不是跟你说了吗别喊老总，抗战胜利都七十多年了！”孙茂才赶紧呸呸呸了几声，美滋儿滋儿的：“对对对，胜利了，胜利了……真好。虽然我是没赶上吧，可我早就知道咱们得赢。”
“我跟您说啊，当时那宪兵司令部就在我们福寿记斜对过，我就天天看着那帮王八蛋，就盼着把他们赶出去。”
“哎，对了，你好好的开着饭馆，怎么会到这来了？难不成他们连良民都杀？”
孙茂才低头叹气：“我倒不是给打死的，这事还得从我师弟说起……”孙茂才起身到柜台后面拿来一壶酒：“今儿个算是遇着故人了，咱俩慢慢聊着。”
“这事儿啊，说来可就话长了。”
“那您给说说。”
“我师父一共有俩徒弟，我是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师弟，叫杨宝成。”
“那挺好啊。”
“师父走了之后，我们俩一个负责掌柜，一个负责后厨。”
“嗬，分工还很明确。”
“后来日本人进了城，那帮杀千刀的……”孙茂才伸头看看门口的方向，又回过头来低声道：“小鬼子，不是东西啊，买卖是一天不如一天了。”
“行啦，您对门没有宪兵司令部了。”
“但是我们哥儿俩一直撑着没关门，就想着不能让师父的招牌砸了啊。”
“也不容易。”
“结果有一天，宝成出城买菜去，这一去就没再回来。”
“哟，那可坏了。”
“可不是嘛，兵荒马乱的也没处找去，后来听人说宝成是去投奔八路了。”
“这可了不得了。”
“我一听就吓坏了，我还不知道他嘛，他哪是打仗的料啊。后来人家说，宝成只是在部队的后厨，当伙头兵，我这才稍微踏实一点。”
“嗐，那是您不知道，这里边就数炊事兵最狠。”
“又过了俩月，有人给我偷偷送信儿，说是宝成私自跟着作战部队去打炮楼了，牺牲了。”
“……”
“我当时急坏了，就想冲到对面宪兵司令部跟他们拼命，让伙计给死命拦住了，我这一急，就觉得心口疼得厉害，一口气没喘上来，就昏死过去了。”
“再醒过来的时候，就到这了，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孙茂才一说起自己的师弟和饭馆，不由得眼眶通红，艾中华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他，只能笨拙地说着节哀。本来孙茂才还能强忍住眼泪，可听到这句“节哀”，再也压抑不住伤心难过，一下子嚎啕大哭，涕泗横流。
“宝成刚去福寿记学徒的时候还没柜台高呢，打小儿就是我带着他长起来的。”
“师父走得早，临走的时候还嘱咐我，说宝成性子直，容易吃亏，我是做哥哥的，师父不在了，我得看好他，别让人把他欺负了。”
“宝成虽然不怎么聪明，又爱吹牛逞能，可他拿我是当亲哥哥的。”
“可是我没看住他啊！我把他看丢了！我……我死了以后怎么跟师父师娘交待！”
孙茂才哭完师弟，又想了师父师娘，更是难过不已：
“现在又流落到这个地界儿，也不知道死了之后还能不能再见到师父师娘，过年过节的给他们烧纸他们能不能收着。”
艾中华想，人死之后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看着孙茂才哭得伤心欲绝，自己喉咙里也噎得难受，什么都说不出口。憋了半天，艾中华突然开口说道：“孙掌柜，我给你说说我是怎么过来的吧，比你还惨，你听了肯定就不难过了。”
然后也不管孙茂才答没答应，自顾自地便开始讲起来：“我给你说，这事儿得从一首歌说起，那首歌叫《我和我的祖国》……”
……
艾中华添油加醋地讲了半天，口干舌燥的，孙茂才总算是平复了情绪。见孙茂才不哭了，艾中华这才停下：“怎么样，孙掌柜，我是不是比你还惨？”
孙茂才摇摇头：“没听懂，您说的什么电脑啊，剪辑什么的，我都没听说过。就记着那首歌了，要不您给唱唱那歌吧？”
“不唱，我死就死那首歌上了。难过，不想唱。”
“别啊，您给唱唱，光那歌名儿听着就提气！”
“不唱，就不唱，说什么也不唱。”
“这样，您看见后厨了吗？我还卤着一套驴三件儿呢。”
“我和我的祖国，一刻也不能分割；
无论我走到哪里，都留下一首赞歌；
我歌唱每一座高山，我歌唱每一条河；
袅袅炊烟，小小村落，路上一道辙
……”
艾中华一开始唱得不情不愿的，但是唱着唱着，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原来的世界，不用担心被人发现，不用害怕兽人抢粮，每天只需要在乡政府的小办公室里摸摸鱼。
他又想起了自己的父母，家里那条傻狗，三婶儿家的螃蟹，没看完的小说，还没通关的游戏，刘书记答应过的入党积极分子……想着想着，他脸上开始露出地主家傻儿子一样的笑容。
“我最亲爱的祖国，你是大海永不干涸；
永远给我，碧浪清波，心中的歌。”
最后一句唱完，艾中华早已泪流满面。
“叮，激活密码输入成功。”
“宿主身份验证中……验证成功。”
“自动进行系统绑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