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林之心想,她怎么就那么轻信了郑老师,容许她最好的姐妹为之沉沦。她觉得,这多多少少也有自己的责任,如果当初她拼命地追求郑老师,而不去理会金羽希;又或者她极力撮合哥哥和金羽希,而不去在乎郑老师。
后悔,就像一种穿肠毒药,慢慢沥干着心血,缓缓侵蚀着骨髓,直至最后,无力而亡。
在郑允书回到医院病房之前,金俊成假想过无数种教训他的手段,破口大骂、拳打脚踢,还是扔油锅、推下海,亦或者那把枪毙了。但假想终究只是假想,他怎么舍得打骂郑允书,那个大学时期最喜爱的后辈,那个承诺一生患难与共的兄弟,那个心爱女人最爱的男人。
“奶奶!”看到被郑允书双手搀扶着走过来的老人,金俊成很是礼貌地点头问好。他知道,她是金乔希和金羽希的亲奶奶,那也就是自己的奶奶。
“乔希,怎么样了?”奶奶虽然听不懂韩语,但本能地还是这样问出口。谁让手心手背都是肉啊,任凭割舍下哪一块,都会让人心如绞痛。
双眼迷茫地看着郑允书,然后听到翻译后,很是诚实地回答道“她,她还在手术室,应该这就出来了……”
果然,‘哗啦’的一声,手术室大门被人用力推开。首先出来的是身着白色制服的中年男医生,然后才是被护士轻推着走过来的手术车,上面躺着刚刚抢救过来的金乔希,脸色灰白的像个死人。
医生说,乔希只是因为心情太过激动而昏厥罢了,并不是肿瘤扩散而导致的病情加重。他还说,以后要保证病人心情舒畅平和,不能再遭受任何刺激。是的,跟上次从手术室出来时说的话一模一样,很公式化,但也很敬业。
奶奶一直陪在病床边上,用她那满是褶皱的双手仅仅握着病床上昏迷不醒的金乔希,她想这孩子究竟哪里得罪了老天,要遭受这般折磨。郑允书被金俊成拉扯着到了走廊尽头,然后对着楼下远远近近的车灯,吞云吐雾着。
等到乔希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中央电视台正点开播新闻联播的时间。她是喊着郑允书的名字醒来的,声音沙哑得像是在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徒步旅行十几天都未发现绿洲的背包客,她说她有些害怕了,害怕再次醒来面对的世界不是人间。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我真是不争气。”喝了几口奶奶递过来的白开水,金乔希声音好转地说道“听俊成哥说,你去商场买结婚戒指了?”
某个词语像是平地投掷的一块炸弹一样,瞬间引起一场血肉横飞的无硝烟战争。郑允书撇了撇表情毫无变化的奶奶,压低着声音回答道“恩……”也许是太过紧张,他竟忘了金乔希说的是韩语。
“真得吗?”有些相信,又有些不敢相信,但终究不愿多想“等我病情好转了,咱们就回国举行婚礼好嘛?”郑允书没有张口回答,只是弯了弯嘴角,用很是勉强的笑容代替了赞同。
砖戒是金俊成从郑允书的风衣口袋里摸出来的,然后浅笑着朝金乔希秀了一下,好像是在说‘相信了吧,傻丫头!’果然,看到戒指的那刻,床上脸上苍白的女子笑了,笑得那么灿烂和天真,仿佛刚刚昏厥的某人不是她自己。
奶奶虽然年迈,但并不糊涂。她知道,这应该是一枚求婚戒指,而且是郑允书向金乔希求婚的戒指。人生在世,难得糊涂。她果真要装作一无所知吗?抬头去看郑允书,却看到郑允书快速偏过头去。
“允书啊,我累了,想回家休息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你们自己处理吧……”丢下这么一句话,无可奈何的奶奶选择不偏不倚,她哪里管得了这么许多。如果前一秒说过的誓言,下一秒就被验证是句谎言,谁还愿意蹉跎着岁月去等待。
沉浸在幸福中的金乔希,完全不会了解奶奶满眼的失落,更不会懂得郑允书满心的复杂;她像那个在别人生日会那天,被王子从灰暗角落拉进雕花大灯下,然后脚上的编织草鞋却突然变成水晶玻璃鞋的灰姑娘一样,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着。
华灯初绽,西莫的夜晚才刚开始,而且还很漫长。上官芮骑着电动车途径西莫大桥时,正好看到黑暗角落里有线香花火在闪烁,突然就想到金羽希和郑允书了。不知道他们最近怎么样?
还记得上个礼拜突然接到的陌生电话,他说林先生在Crocus茶吧喝醉了,而且只允许把电话打到她这里来。等她赶到那里时,意识早已不清醒的林之安像个孩子似的,在低声痛哭,好像口中还反复说着什么;任凭上官芮靠得再近,她都无法听清那句话是什么。
他说“小希,如果颠倒了全世界,就可以摆正你的倒影;那我陪你一起到那世界尽头……”
至于上官芮和林之安之间的关系,则是任何人都无法想象到的。但人家上官芮并不觉得有什么突兀之处,反而觉得顺理成章的很、和谐美好的很。因为她知道,林之安和金羽希是不会有结果的。
没有人知道外表光鲜亮丽的上官芮,有着怎样污浊不堪的家庭背景。妈妈曾是混迹北京后海多个酒吧的驻唱歌手,因为言语过激而得罪某路大神,然后被他教唆的数十个小混混轮jian,然后被桥梁施工人员从冰冷的河水里救了上来,为此还搭进了一条人命。
因为,她发现自己怀孕了,而且并不知道孩子父亲是谁。
躲在距离一百多米的杨树林后,她亲眼看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被下葬。头发花白的老太太跪倒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并且死死抓住棺木的缰绳,不想让它那么快被推进冰冷的土坑中。拼命捂住嘴巴不让自己发出声音,她想她一生都无法原谅自己。
然后,她便在古城西莫安顿了下来。然后,便是几个月后上官芮的诞生。然后,迫于生计再次混迹于西莫大街的各大酒吧夜总会。然后,就是林之安无意间救了上官芮母女的那件事。
上官芮很想逃避自己有个夜总会卖唱妈妈的事实,所以在很小的时候,便一个人拎着皮箱去住学校宿舍,导致所有同学都认为她是外地来的插班生。因为每个月末,学校大门口都会有一个化着精致妆容、穿着不菲裙装的女人在等她,她说那是她妈妈的朋友,因公到西莫出差的。
她会把妈妈带来的所有零食,毫无保留地分给宿舍和班里的同学,而她自己却一口都不曾吃,让所有人都以为她钱多得不屑于这些低档货。诚然,这是不正确的;她很想吃,但一想到食物背后赤luoluo的肮脏,她便觉得恶心,一种恨不得吐出昨夜喝过的凉茶的恶心。
当然,这都是大学之前的事情了。高考期间,上官芮的妈妈大病了一场,据说是子宫肌瘤,后来还做了子宫切除手术,整个人突然间苍老了许多,声音也不再当年清亮圆润。直到某一次,她因为没有竞选上校学生会主席而哭丧着脸回家,却在妈妈床头柜子里发现了手术缴款单时,愣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