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承德看着近乎虚脱的玉国,刚到嘴边的那些关于盲姐的话又咽了下去。自从玉国归来之后,除了和家人说了说之前娄承德编排好的话语,其他的一概没有透露。娄承德几次三番询问玉国这一路的见闻,但玉国除去说了些姣姐的事情,其他均缄口不言。
娄玉国猛地喝了几碗水,气还没有喘匀,就看着承德叔说:“叔,江燕儿到底是怎么了?”
“具体的我也不大清楚,就听说是他们那个学习会里头,有人翻看和传抄外国的什么书,让人发现然后举报了,好几个都逮进去了。”娄承德把从建安叔那里的听闻都说了出来。
“燕儿现在出来了,以后就没事儿了吧?会不会连累……”娄承实也不懂这些,只是怕送走了一个言尔雅,别又迎进来一个江燕儿。
娄承德摆了摆手,接着说:“亏得咱们燕儿只对公式符号什么的感兴趣,他们在燕儿的宿舍里查抄了半天,说是连句完整的中国话都没找到,全是密密麻麻的数字什么的。建安二叔说咱们燕儿被审问的时候,嘴巴里净嘟囔着一堆听不懂的,他们觉得江燕儿答非所问,而且八成脑子有问题,掀不起什么风浪,就给放出来了。”
娄承实点了点头,眉头紧皱,看了看玉国,又说:“还有个事,今天玉国送江燕儿回去,哪知道吃了个闭门羹,江家人把这姑娘当成个瘟神似的。现在她只能先住在我家,不过,明天怎么和燕儿说呢?”
娄承德从布包里掏出几本厚厚的书,说:“江燕儿本就不是他们家的什么嫡亲,早前出事儿的时候他们就不想管了,现在有这么个态度,也不奇怪。我和建安二叔偷偷的去那个学习会,想偷偷的了解点情况,正巧碰上回去拿书的两个同学,他们把书柜上平时燕儿看的资料全给我了,你们看……”
娄承德一边说一边翻开那些写着密密麻麻笔记的册子,朝着玉国说:“明天你就把江大妈家里的事如实告诉她,她是个懂事儿的,肯定能理解怎么回事。接下来一段日子,你就陪着她学习,她在书里魔怔,也比再去城里出事儿的好。”
玉国翻了翻书,这些内容早就超出了自己的理解范围,与其说让他陪着江燕儿学习,还不如说是让江燕儿教他。娄承德原本想再说说盲姐的事情,但看着忙里忙外的大哥一家,不想此刻再给他们增添烦恼,反正如今也有了盲姐的下落,等江燕儿的事情平息了一阵,再讨论也不迟,于是打了个招呼便回家休息了。
盲姐有些无奈的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厂院,夜半三更寂静无声,盲姐开门的时候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走动的声音,她猛地回头看了一眼,偌大的厂房院内,暗黑一片。进了门,她看到同屋的几个都睡着了,就只有魏姐还坐在床边,似乎在等着自己。盲姐轻声的说:“魏师傅,怎么还不睡?”
魏姐见她坐了下来,便轻轻的走过去小声说:“今天和你在一起的那个人,是李林林的表哥吧?听说还是什么镇长的儿子。”
盲姐点点头。魏姐又说:“你来我这儿,也是生活所迫身不由己。虽说新社会了,咱也不讲究什么门当户对,但是你也要想想,这小伙子的父母可同意?如果不同意,你们俩的关系都传开了,以后你还怎么找婆家?”
盲姐想了想自己短短20年的人生经历,兜兜转转从未安定下来,如同大街上摇尾乞怜的流浪狗。但是她是个人,除了最起码的温饱,她也有情感,内心也存有一点点的希望,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她没有说话,内心有些愤恨的想:“玉茉有什么?论样貌才学,我也不逊于她。怎么玉茉就能配得上,我就不行?”
魏师傅见她不答,只当是她听进去了,拍了拍她的肩膀,说:“早点休息,明儿你还要把今天落下的工作补上呢?等有机会,魏姐给你找个合适的,能过一辈子的男人。”
盲姐静静的躺着,她明白,不能把自己最美好的年华浪费在这暗无天日的厂子里。既然周政是自己唯一的出路,并且自己也孤注一掷的把自己给了周政,那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让玉茉从周政的脑子里彻底消失,不顾一切的爱上自己。她想起之前伍德先生对娇姐的种种,那柔情蜜意的话语和隔三岔五的小惊喜,都点燃着娇姐平淡生活中的小火苗,而这些都是玉茉,甚至整个城里的姑娘身上没有的。盲姐想了想,嘴角上扬,安心的睡去了。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周政同往常一样,偶尔过来看看盲姐。盲姐在他面前一改往日沉默文静的性格,除了偶尔特意留些吃的给周政,还利用手边的丝线给他做了些钥匙扣之类的小玩意。周政之前都是事事想着玉茉,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送到玉茉那里,如今见有人对自己体贴入微,有些受宠若惊。盲姐见周政并不见外,吃的玩的都一概收下,便更大胆的变本加厉起来。盲姐之前偶然几次听到伍德先生和娇姐耳鬓厮磨时的话语,那时的她尚且年少,且不谙男女之事。如今自己早已和周政坦诚相见,便在周政耳边也说些让人面红心跳的私语,甚至有时主动抱着他行云雨之事。
周政血气方刚,哪经得起这番猛烈的男女之情,深以为是盲姐对自己的一片真情所致,渐渐的,那个“寡淡”的玉茉逐渐淡出了周政的生活,他的心已经完全被盲姐拴住了。
转眼间,又是半年的时光过去。玉茉渐渐的从白老师的噩耗中缓了过来,江燕儿一心扑在书本里,把娄家当成亲人一般,玉莉失去了城里的工作,安心在家里帮着父母干农活,玉国在闲暇之余,也陪着江燕儿看看书写写字。娄承德见家人和睦,关系和谐,也不大去关心盲姐和周政的事了。周政通过半年不懈的努力,终于说服了父母,准备在冬雪到来之前,把这件喜事办了。
得知娄家庄的人都离开了纺织厂,盲姐早早的就缠着周政把自己安顿过去。周政找了个离自己不远的宿舍,安置了即将迎娶进门的新人,又让舅舅帮着找了个清闲的活,也算是完善妥帖。
这日,周政带着盲姐采购即将进门的行装,盲姐许久没有崭新艳丽的衣服了,见到周政双手拿着满满当当的东西,喜不自胜。盲姐抱着两个布包袱坐在自行车后座,抬头看着湛蓝的天空,嘴里不自觉的哼起歌来。正当她心内欢喜、嘴角弯弯的时候,车前猛地穿过一个人影,周政一惊,连人带车都倒了下来,盲姐的双手也擦破了皮。周政站起身想要去追那个冒失鬼,但听到盲姐疼痛的“哎哟”声,便转身赶紧扶起她,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
盲姐拿出帕子擦了擦手上渗出的血,跟着周政走回了宿舍。周政心疼的看着她的双手,打趣着说:“你看,这就叫福祸相依。老天爷都羡慕我们这桩喜事,提前给我们一些小插曲。”
原本阴霾的心情被周政的玩笑一扫而空,盲姐噗嗤笑了出来,说:“还好,买的衣服和物件都没坏,不然就太可惜了。”
周政帮盲姐简单清洗了伤口,找了些药涂上了,说:“其实也奇怪,最近总能碰到莫名其妙的人。前两天回家的时候,远远的看到个人在我家门口走来走去,我呵斥了两声才走了。”
盲姐沉思了一会,想起连日来自己也总觉得有人跟着自己,心里有些发慌。她想起自己也就是和娄家庄的人结了怨,其他人几乎都死了,还能有谁在后面使坏呢?她看了看满床喜气洋洋的东西,想到自己大事当前,便也没有过多的思虑,笑了笑,又抱住了周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