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二人抱头痛哭，陈夫人免不了嗔怪几句：“当初叫你不要如此执拗，非要违背你父亲，现下好了吧？”说着，用力地戳着女儿的脑门儿。
意雪破涕为笑，“只要娘还肯认我就行。”
陈夫人回握住女儿的手：“儿女皆是父母心头肉，你爹看起来严厉，心里到底是疼你的……”她将女儿扶起来，“好好跟娘说说，这大半年来，你过得如何？”
意雪擦干了眼泪，“若家最近遇上难处了，若不是万不得已，我哪有什么脸面回头求爹娘？但我实在是没有法子了，若家班上十号人等着吃饭。若冬病重，租赁的园子也快到期了，我实在是不知道该去求谁……”
陈夫人恨铁不成钢：“你啊，当初说了戏班子不长久，你非不听！现在好了吧？真是不撞南墙不回头！”责怪归责怪，她又心软了：“那你打算怎么办？你爹逞强了一辈子，他是绝不可能低头的，除非你去求他。说到底，若冬是个好孩子，但若家班那么多人，咱们也养不活啊？”
意雪哽咽着：“娘，我已经没有奢求了，若家班现在是揭不开锅，有口热饭就行，可是您也知道，若冬天生是吃这口饭的，不唱戏他还能做什么呢？”
“你就是太心软了！”陈夫人的脸上变得有些沉重，说到底她还是偏向自己的女儿：“他一个大好男儿，真要碰上乱世，要想着养家糊口！旁的都是虚的，什么也比不了一家人在一起重要！”
这话倒是实在，意雪不说话了。
屋内变得格外沉静。
良久，陈夫人开口：“他现在怎么样？”
“已经叫了医生去看看，还可以维持一段时间。”意雪静静地答。
陈夫人知道，她这个女儿一向要强，不到山穷水尽，绝不会回来求自己和丈夫。
陈夫人拍了拍她的手：“你先好好休息，一切等若冬好起来再说，园子退了就退了吧，已经大了的孩子放出去，年纪还小的，愿意跟着就跟着，总归一句话，只要愿意跟着陈家，至少是饿不死、冻不坏，但真要执拗，要开戏班子，意雪，”说着，她顿了顿，目光清亮，“不是娘打击你，现在世道变了啊……”
这番话犹如沉闷一击，让意雪久久不能平静。
屋内的灯熄了，大雪如鹅毛般飘落，墙上、树上，落满了寂静的白雪。
隔天早上放晴，园子里听得见鸟鸣声，阳光把火红的梅花照的格外俏丽，满世界，只剩这一点红。
陈殊捧着手炉进来，姐妹二人喜极而泣，“姐姐，你终于肯回来了。”
也不过数月的光景，的确像过了很久。
“待会儿爹问你什么，你只管顺着他的意思答，他心里还是有你的。”陈殊将手炉递到姐姐手上，嘴角的笑意减淡了一分，试探着问道：“姐姐，若冬……还好吗？”
也不知是不是多虑，意雪觉得今天的小殊有些奇怪。
目光中透着几分疑虑，想了想才说：“他最近高烧不退，天气那么冷，肺炎又复发了。”
“肺炎？”陈殊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下唇颤抖着，“小时候，小师哥小时候就有这个毛病，他是受不得冻的。”
意雪只当妹妹是关心若冬，没有往心里去。
乳母在外边喊了：“大小姐，老爷找你。”
“欸。”意雪应了声，拍了拍妹妹的手背，“我先去正厅见父亲，其他事待会儿再说。”
姐姐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陈殊拉着乳母的手背说：“福妈，小师哥病了。”
她眉眼低垂，面上满是阴郁，“若家班的事情我多少听闻了些，只是没想到事情那么糟。”
乳母心如明镜一般，低声劝慰陈殊：“二小姐，从前的事要放下了，他和大小姐的好日子已经定下了，这件事夫人也知道……”
陈殊怔怔地望着窗外，嘴角带着凉意的笑容，“其实我何尝不羡慕姐姐呢？她可以不管不顾地跟小师哥在一起，那我呢？”说到这里，她忍不住掩面而泣，“陈家人要吃饭，我不能把他们撂一边儿，可是小师哥，但凡肯体谅一分，就不会带着若家班出走，我会帮忙安置好那些孩子的……”
乳母福妈不说话了，静静地陪在陈殊身旁，用宽厚的手掌轻轻拍着陈殊的背脊，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温和。
“福妈！”陈殊慌忙擦干眼泪，殷切地望着她：“我现在还有机会吗？反正姐姐还没有和小师哥成亲，现在若家班遇到了困难，爹肯定不会坐视不管，只要小师哥肯回来，我是不是……是不是还有机会？”
可是说着说着，连她自己也不肯信了，笑容十分苍白。
“其实，我都不明白，我到底比姐姐差在哪里，为什么每一次都是我在承担家族的重任，而姐姐可以毫无顾虑地做自己，是不是就因为这个，小师哥眼里从来没有我？”
福妈把陈殊抱紧怀里，声音有些发颤：“好孩子，有些事是强求不来的，明不明白？”
陈殊任性地将头埋在福妈怀里，“我知道的，我只是不甘心，我明明还没来得及争取……怎么就变成这样了？”
正厅里，意雪坐如针毡，忐忑地等待着父亲发话。
“若家班现在还有多少号人？”
意雪答：“十五个。”
陈老爷吸了一口旱烟，“若家对咱们有雪中送炭之恩，这事我没忘，但陈家也能力有限，自己都朝不保夕，要帮若家可以，但咱们确实养不起戏班子了，那帮孩子得散。”
意雪抿嘴不说话，静静地等待着父亲的下一句话。
正厅里飘散着一缕一缕烟，气氛看起来有些沉重。
“这事叫若冬当面来谈，他到底是个男人，要有做男人的担待。”
听见父亲这么说，意雪反倒是松了一口气。
约莫三日后，若冬的烧退了，虽然没有康复，但勉强可以行走，他敲响了陈家的大门。
意雪整个下午都陷入慌乱的状态，天空放晴，远远地望过去，能看见飞鸟划过天际。阳光斜斜地照在院落里，青石砖上的积雪悄悄融化，屋檐上的冰溜子渗出水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