霸王肘俞胜仍旧还是没能躲得过这场噩运。
时间的脚步迈进深冬,这是个极寒的冬天。冬初的一场大雪之后,整个冬天未见半片雪花,除了干巴巴的冷,就是干巴巴的冷,冷得让人心生畏惧,冷得让人焦躁不安。
冷冷的天,几乎把人的心都冻透了。
霸王肘俞胜的心如同这极寒的冬日,心怎么也温暖不起来。
怎么说呢,一股氤氲的煞气笼罩着他的身子,笼罩着他的内心,笼罩着他的全部。时常,他会在梦中惊醒,醒来已是满头大汗,惊魂不定。这梦里,有那么多狰狞的面孔,有流不尽的鲜血,有无休止的哭喊,有万丈深渊,有惊涛拍岸,有风雪交加,有刀山火海。他开始生活在看不到希望的绝望和恐惧之中,茶饭不思,坐卧不宁。有时候,一声轻微的响动,都会让他脸色大变,惊魂落魄,甚至,家人轻微的脚步声都会令他毛骨悚然。他没有病,但他却是病了,心病。
然而,他的心事却不能给任何人讲,包括他的妻子,他的孩子,他的朋友,他的镖师,他所认识的所有的人。一开始,妻子俞氏以为他受了风寒,几服药下去,却无任何效果。后来,把这里最好的大夫都请遍了,仍旧无济于事。多年的夫妻,她知道他心里藏着事。俞胜就是这么个人,有什么事愿意自己担着,自己扛着,却很少向家人诉苦,他不想把困难或者坎坷与别人分享,这样的分享徒增别人的忧郁和不快。
眼见着丈夫日渐消瘦,妻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老头子,你到底有什么心事,对我也不便说嘛?”俞氏抹着眼泪道。
“哎,你就别问了。”霸王肘俞胜唉声叹气,有苦难言。
“我不是想问,只是这么下去,你的身子……”俞氏语气中带着关切和担心。
“如果死了才好呢,可是,哪里那么容易啊……”俞胜吞吞吐吐。
这自然是霸王肘俞胜的心里话。可不是吗,与其日日受着这般心里和精神上的折磨,倒不如一死了之。可是,他不能。如果他轻而易举的奔了黄泉可以了却一切噩运的话,他早就这么做了。用一个人的性命换保一家人或者说整个镖局人的性命,他巴不得这样。可是他知道,即使自己奔了黄泉,那帮人也不会放过他们。现在,摆在他面前的只有一条路——亲手杀死自己养育了七年的女儿。只有这样,他才能保住性命,才能保住一家人和整个镖局人的性命。从理性的道理来讲,这是一件得大于失的事情。可是,他狠不下这个心,他却断然不会这么做。用这样惨无人道的手段换得生存,不是他的为人,那会让所有人戳着他的脊梁骨过日子。人之所以为人,不就图个良心上的安稳吗?如果连做人的底线都没有了,如果活得猪狗不如,怎的妄为一世之人。但他不这么做,一家人怎么办,整个镖局的人怎么办?当然,霸王肘俞胜知道,除此之外还有一条路可以走,那就是彻彻底底的屈服。自然的,他也知道屈服之后的后果,那就是任人摆布,活得罪债累累,活得浑身是血,活得满手罪恶。这么活着的方式,霸王肘俞胜在第一时间就抛弃了。
他陷入深深的无措之中。
“你何来这般丧气的话,你没了,叫我们娘几个怎么活?”听了丈夫的话,俞氏嘤嘤地哭将起来。她一哭,俞胜心里也是百般酸楚,泪水也跟着扑簌簌落了下来。
愁苦。愁苦。仍旧是愁苦。
担心的事情终究还是发生了。
就在这极寒之冬的深夜里,几十条黑影如幽灵般飘进远胜镖局。
大部分人已然熟睡,霸王肘俞胜毫无睡意,听见了声响。可是,当他警觉起来的时候,一场惨不忍睹的杀戮已然开始了。
他跳到院子里,听到了几声惨叫。声音从西厢房传出,那是镖师们住的地方。有仓皇逃出来的,也没能躲过一劫,他们,和霸王肘俞胜共事生活了多少年的兄弟们,就那样惨死在俞胜面前,他们来不及明白怎么回事,来不及反抗,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
霸王肘俞胜挥动着双臂想要阻拦,无奈早已被七八个蒙面人牢牢困住。
“你们是什么人?”尽管这句话明知故问,但他还是说了出来。
这帮人无一搭话,冷冰冰矗立于此,样似夺命鬼,刀剑俨然勾魂器。自然的,他们现在的任务只是控制住霸王肘俞胜,让他暂时还可以活着的目的,是让他亲眼目睹亲人和朋友们一个个血溅气断。这样的折磨,远比一刀要了他的命更为残酷,这是心灵和精神上的攻击,他们要彻彻底底击垮他,他们似乎更乐意享受这种把别人的痛苦作为玩物的过程。
一声惨叫,镖师长枪王明远倒在了血泊中;
一声惨叫,六十多岁的佣人李老汉倒在了血泊中;
一声惨叫,另一名镖师倒在了血泊中;
……
一幕幕,一声声,霸王肘俞胜钻心似的疼。他怒吼一声我跟你们拼了,无奈手脚早已被人死死困住,动弹不得。泪如泉涌,心似刀割,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却笑得肆无忌惮。
疼和痛还在继续上演。
霸王肘俞胜的妻子被推推搡搡带了出来,与此同时带出来的还有他十五岁的儿子和七八岁的女儿。
俞氏嗓子已经哭哑,儿子和女儿都吓呆了。寒光闪闪地刀剑架在他们脖子上,任凭他们苦苦哀求也无济于事。霸王肘俞胜终究还是屈服了,他冲着这帮人泣声道,求求你们放过他们吧,我愿意顺从你们,愿意为你们肝脑涂地。
可是现在,什么都已经晚了。
那帮人中,有人挥了挥手,霸王肘俞胜眼看着和自己相濡以沫几十年的妻子倒在了血泊之中。哭喊,撕心裂肺的哭喊。
尽管他们都蒙着面,但霸王肘俞胜能感觉到他们狰狞的笑容,他们解气的面容……那人又挥了挥手,十五岁的儿子也倒在了血泊中。
这时,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那人冲着黑压压的人影厉声道:“瞧见了没有,背叛的下场就是这样……”其余人连连点头,一个个毛骨悚然。
那人再次抬起了手,可是就在他的手刚要落下去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不知从何处,突然射过来闪电般一道寒光,那把刀架在小女孩脖子上的蒙面人,连吭都没吭一声,就钢刀嘡啷啷落地,人也应声栽倒。紧接着,还没等他们回过神来,又是数道寒光射将过来,又有四五人栽倒在地。
这下可乱了套,一帮人四下寻找,惊慌失措。倒是那时才挥手之人,一边做好防护,一边冲着黑暗中喊喝:“什么人,好大的胆子!”
没有人搭话。
又是几束寒光射来,三四人又是随光而倒。随着寒光,从黑暗中飘出来一个身着白衣的人影。他飘飘然落在这帮人面前,霸王肘俞胜一眼认了出来,这不是曾救过小女性命的年轻人吗?没错,正是赤血。
赤血毫无畏惧地站在那里,手把葫芦,昂首饮着内中之酒。赤血越是这般持稳,那帮人就越发的来气。那挥手之人把手中长剑一横,厉声道:“哪里来的娃娃,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赤血并不搭话,他摇摇晃晃好似喝醉的样子,慢悠悠把葫芦别到腰上,抹了抹嘴,好不享受。霎时,赤血把眼睛一瞪,满满的杀气,满满的怒火。一帮人见势不妙,但已然来不及了。只见赤血不知使用的什么手法,噌噌噌从衣袖中飞出数片柳叶,柳叶刮着风,带着寒光,画着弧线射向那挥手之人。挥手之人反映倒是迅疾,一个侧身低头躲了过去,怎奈其身后的那些人慢了些,纷纷倒地。自然的,赤血并非几片柳叶而已,紧随柳叶而来的,是他纵身而起的身影,一击右手的力劈华山直奔那挥手之人。挥手之人见发招而来,立刻横起长剑遮挡,孰料这一招也是虚招,只见赤血空中来了个仰面朝天,双脚就向着他的小腹踢了过来,挥手之人见状,也是身子向后一仰一侧,赤血的两只脚踢了空。仅仅这一招,那挥手之人便知眼前这年轻人绝非平平之辈,不免心中多了几分小心。赤血自然亦颇为吃惊,他出手即是拿手的连环绝招,没想到这人也躲了过去,断定此人功夫不在自己之下。
此番出乎意料的变故,那帮黑衣人已顾不得霸王肘俞胜。挥手之人大吼一声给我上,登时远胜镖局乱作一团。霸王肘俞胜心中早已忘却生死,现在他心中除了悲痛就是愤怒,他需要解脱,需要发泄。
虽说霸王肘俞胜功夫也非平平,但毕竟他不善兵刃,加之群起而攻之,奈何他只有躲闪之力,并无还手之功。自然的,这帮黑衣人,功夫虽说算不得上乘,却个个亦非平庸之徒,几个照面下来,霸王肘俞胜的胳膊、大腿、前胸皆受了刀剑之伤,于此,便连招架之功也没有了。
那挥手之人的功夫断然在余人之上。他只身会斗赤血,长剑对折扇,一来二去便是四十多个回合。赤血不解,此人功夫如此了得,到底是何人?单从他的招式来看,似武当又非武当,似崆峒又非崆峒,却是杂得很。顾不得多想,赤血知道,毕竟寡不敌众,长此交战,定然占不了便宜。心里想着,他的招式就陡然发生了变化。自然是太乙魔扇功,这功法,融合了太极之理,糅合了长拳精华,更将九宫八卦的精髓融会贯通,乃是师傅红发老人的独创。翻身劈扇,震脚推扇,叉步撩扇……赤血越战越勇,只逼得那挥手之人连连倒退。
正在此时,赤血听到一声惨叫,斜目偷瞧,但见霸王肘俞胜的小腹已然被刺中一剑,鲜血崩流,人也随声跌倒。紧随其后,那帮人纷纷挥动刀剑向着霸王肘俞胜而来,赤血一边迎着那挥手之人,一边一个甩袖,数道寒光射出,那帮攻击霸王肘俞胜之众没料到会有这么一个突然袭击,便纷纷中招了。
那挥手之人见多数同伙命丧黄泉,加之对赤血又畏惧三分,亦无心恋战,急攻几招之后,一个纵身越墙上房,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