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正兴在留室内懒懒说:“进来吧!”他在嘉房内也有一处院子,院子里也是三处阁楼,院子名叫无恙院,睡觉休息的阁楼叫留室,办公、接见大臣的书房叫浅见阁,还有一处阁楼叫空房,偶尔在室内设宴接见人便在此处。
南菏拿着一块玉佩进来,朱正兴离得远看不清,依旧躺在榻上。南菏又走进了些,将这块玉佩让朱正兴看得仔细。
朱正兴猛得从榻上坐起来,似笑非笑的表情突然变严肃。
“你怎么会有这块玉佩?”
这玉佩上雕着一块被龙环绕的凤,是朱正兴赐予凤归公主,意为他会保护好凤归。
可是凤归公主死在他面前,这块被龙保护的凤就成了一个笑话。
朱正兴又问:“凤归和你说了什么?”
“公主只说这块玉佩能救臣一命。”南菏跪在朱正兴面前,离得很近。
朱正兴从枕头下抽出一把匕首抵在南菏的脖子上,说道:“你知道她会死?”
梁上跳下一个黯衣的人,他拿着一把长剑守在一旁。南菏不敢回头,只知道身后有个人。
朱正兴怒问:“朕问你,凤归可有说什么?”
“公主说,皇上是个好人,可不是每个世人都懂皇上。”南菏说道,“她说,不管是刘介,还是钱瑾江皋,皇上留这些逆党在身边不过是用权位牵制他们,并不是世人说的皇上听信小人谗言,荒废朝政。”
朱正兴将酒淋在南菏头上,说:“她既然知道朕在做什么,为什么还要选择死谏?”
酒路过南菏的眼睛,他也不眨眼,即使眼睛很疼,他嘴微张后,又闭上了。
公主说,她挡住别人的路,有人想要她死。
南菏没有告诉皇帝这句话,他不知道谁想让凤归公主死,换句话来说,想让凤归公主死的人太多了。
朱正兴见南菏不说话,把匕首放回枕下,摆手让黯衣人离开,躺回榻上:“你有何事找朕。”黯衣人一个转身又回到梁上。
“臣想请皇上,饶北乐阁华姑娘一命。”
“稀奇呀,阿菏!”朱正兴冷笑道,“你未婚妻的妹妹死在地牢时,你都未求情,这会子为了一个美人,居然求情了。”
南菏心里想着:凤归公主那时没有给玉佩给我,我有什么能耐求情。
朱正兴又说:“你跟朕这么些年,也未求得什么,朕允你,饶了那美人一命。”
南菏谢恩离去。
朱正兴才起身召梁上的黯衣人下来,说道:“你去查一下,南菏那美人是什么来头。”
黯衣人抱拳离开,未说一句话。
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长明灯天天点着,南菏不知道在这见了多少人死去,他手上的鲜血不比在边疆的将士们的少,却少了番在战场上的意义。
就在刚才,他手上差点沾染上他未婚妻的鲜血,即使他知道他的未婚妻不再是他的未婚妻。
南菏命令狱将把华果儿带回北乐阁,华果儿此时已经不能自行走路,一名狱将毫不疼惜地将华果儿扛走。
薯儿也受了皮肉之苦,她自小就是丫环,经常被主子打,身上伤痕如同家常便饭,她跟在狱将后强忍着不流出眼泪。
而南菏却把自己关在地牢的牢房里,就是刚刚关华果儿的牢房,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思考,他的思绪很乱。
隔壁牢房的一个趴在地上的女人缓缓向南菏爬来,她穿着肚兜,露出可以看见骨头的背部,她还活着,还能说话:
“南乐师……”
南菏看向这个恐怖的女人,她披散的长发镶在血肉里,南菏脑海中浮现出一张比狐狸还媚的脸,可这张脸如今是比老鼠还落魄。
“荏沙姑娘,你……”南菏知道,她身上的皮相被朱正兴命人剥下来做画纸。
荏沙姑娘还能看着一个熟悉人,笑了:“荏沙自以为命有富贵,能诞下龙子,没想到落入这地步。南乐师,荏沙能在死前见一个完整的活人,已经觉得值了。”
“我虽时时跟在皇上身边,但没有办法救你们。”
“你不必救,南乐师,荏沙现在是不是特丑?”荏沙拨弄着头发,盖住自己的脸。
南菏不想说实话,可说假话也能瞬间被人认出来,他沉默不语。
荏沙自然也知晓自己的状态,如同壁虎一样爬到角落里藏着。只是可惜她没有壁虎的生命力那么长,断了尾巴还能长出来。
南菏在牢房里坐了很久才出去,荏沙听见他出去时的声音,在角落里说道:“南乐师,这嘉房内美人无数,皇上却没有记住一个人的名字,你见我时就能说出我名字,荏沙很感谢你。若我死后能见到菩萨,一定让他保佑你。”
“多谢。”南菏语气很淡,神情上并没有感激之情。他虽然能记住嘉房内一些美人的名字,但不代表他对这些美人有情。他的情自孩童时就留在他未婚妻身上,之后物是人非,他再也没有情可言。如今华果儿又出现在眼前,还在危机四伏的徽京内,他的情就如同昏昏沉沉的天空,分不清是黎明还是黄昏。
在北乐阁内,红袖手上拿着药,不可思议说道:“我入嘉房这么久,你们是第一个从地牢里活着出来的人。瞧瞧,在你们早上被狱将带走的时候,就有宫人把‘北乐阁’的牌匾砍了做柴烧,这会子可好了,算是白烧了。”
华果儿趴在床上,有气无力说道:“薯儿她怎么样了?”
“肩部被挖了些血肉走,能不能长满还是未知。你且管好你自己,瞧瞧你这伤口,留疤是肯定的。”
“我留疤也总好过薯儿被剜下一块肉,我这做主子的连仆人都保不住。”华果儿和薯儿从早上被带走,回来时已经是晚上,一日未进食,所以红袖在煎药时还给她俩熬了粥,“我以前听说书先生说,皇帝的后宫混乱得很,没好下场的多了去,也不敢在这深交。现在却想和姑娘你交心了。”
“我还是那句话,咱俩不是挚友,也不是敌人,说来也不过是住在一间院子的陌生人。”红袖说道,“咱们的皇上不比其他的皇帝,其他皇帝会偏宠才会导致娘娘们去争宠,可咱皇上不偏宠,往高了说,就算咱这些姑娘们争了个你死我活,皇上也不会怜惜半分,那我们争宠有什么意义?打发时间也不是这样打发的”。
“你说得有几分道理,我这条命能抵过今日,不知还能抵多久。”华果儿心中惦记着南菏。
“皇上要想把你留下,必定会有你的用处,你好生养伤就是。”
现在看来,也只好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