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梦想小镇怎么走?”
“诶美女,梦想小镇怎么走?”
“大姐…大哥…诶,那什么…那师傅…”
这就是我第一次见阿刚的场景,整座城市一片雾蒙,远处的高楼被拦腰截断,分不清是玻璃还是墙面,像一块簇新却难掩污垢的抹布。
而阿刚就是这抹布上的一颗微尘,努力在这块抹布上寻找一席之地,哪怕只是搭上一点边,四脚悬空。
你没有听错,也没有看错。在这个城市的每个角落,你都会看见四脚奔忙的人们。上班下班,周末双休,无时无刻不在奔跑。
阿刚也在奔跑,从下了火车踏上站台,就被这块抹布上的微尘们带着狂奔,这一跑再也不曾停下。
那时他还不知道什么叫从众心理,不知道什么是乌合之众,不知道这座城市的强壮靠的不是无数飞转的风火轮,也不是被负载过度凸出的腰间盘。
他被拖着跑出车站,登上公交。
下车的时候晨曦微露,在一路问询后已时近黄昏。他迷路了,被丢在一个陌生的车站。站牌上写着一大溜公交通往梦想小镇,没一辆车搭载他,也没人搭理他。
司机听说他去梦想小镇,斜着眼看他,梦想小镇,你?那个你字被拖的像来时的路一样长,从遥远的小村飘过来,飘过几个世纪。
他想到了父亲,想到了母亲。司机和父亲,父亲和母亲很像。多年之后,阿刚说我们都很像,男人女人,老的少的,都一样,都一样。
我想,在阿刚眼中,城市和小村也很像,它们都一样日出日落,一样红霞遍野,还有一群同样为了活着,仅仅为了活着的人们。
擦着脸关上的车门夹住他的土布鞋子,溅起一片傲慢的水花,扬长而去。阿刚翻不动白眼,还未被生活操练的脸上红霞遍野。
他一只脚踩在湿漉漉的地面,一只脚踩在仅剩的破布鞋里。站台上的人并没有对阿刚表示出多大兴趣,除了他使劲抓着那只鞋子和车门做斗争,反复喊着开门的那一瞬间。
包括我在内,没人知道也没人相信,十年后他依旧光着一只脚,依旧背着一只破布包,出现在这座城市的每块发光的屏幕上,信马由缰调侃青春靓丽的女主持人。他依旧单身,屏幕发出的光波和主持人微颤的声波一样狂浪,印入这座冰冷的城市,重新谛听和审示被虚假的真实。
不知道是饿,是冷,还是别的什么,他坐在了冰凉潮湿的台阶边,怀里紧紧抱着那只破布包。眼神空洞的飘向那座地标建筑,“梦之蓝城”四个字已在昏暗中闪动诱人的光。
满城是梦。酒吧、夜场里的梦狂野的赤裸,酒店、会所里的梦含蓄的像处女,但都化作春日般的呢喃,骄阳般的烈火,最后变成白雪之下的烂泥堆,谁也认不出红男绿女们昂贵的醉生梦死。
工地上也有梦,白天汗臭阵阵,夜里蚊蝇循着馊味穿过破洞,肆无忌惮盘剥他们廉价的血。吐进每一块砖每一片瓦,化作拔地而起的摩天大楼,破图成楼,带着原罪。
一辆正开往报废厂老态龙钟的劳斯莱斯和一辆刚出厂不久风华正茂的绿源你选谁。谁选劳斯莱斯谁傻逼,边说边倚着劳斯莱斯四下张望,这是十年前的阿刚。
而十年后,他一脚踹翻绿源,打开劳斯莱斯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犹豫钻进去,干起明火执仗的勾当。外卖箱翻倒在地,散落一地马铃薯炖白菜。
“那是我唯一的机会,”阿刚说,“1万辆绿源也买不到欢庆女神。”
阿刚说他就是靠着这辆马上寿终正寝的劳斯莱斯,走到了梦想小镇。只是最初为之奔跑而来的女孩,被他弄丢了,丢在离他一辆绿源的地方。
我知道他并没有到,他到不了,小镇没有骗他,是他骗了小镇。那个地方停不下劳斯莱斯,欢庆女神只能出现在了无痕迹的春梦之中。
他撒谎了,撒了一个骗过自己,骗过一生,骗过来世的谎。
酩酊大醉之时,却又总是悄然醒来。梦之蓝城在光溜溜的大腚之下,像一条裤衩,遮住羞于示人的谎言。
“疯子!”
“没有梦想,只有小镇,小镇…”
劳斯…绿源…
欢庆…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