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那次因为寒晓撞破卓剑偷了她的内衣裤、还用它们来从事某种不良活动而导致他们俩的关系再度恶化之后，在高三那年，又出现了一次转机。
那段时间寒晓的妈妈从深圳回家住院，因为发现子宫发生癌变，需要将子宫整个切除。
其实四十多岁的女人，即便再婚也多半不会再生孩子，切除子宫对于妈妈的实际伤害并没有那么大，但是寒晓为此而难过到了极点。妈妈本就还没找到第二个春天，手术之后更不再是个完整的女人，这种损失的象征意味或许是更加难以承受的精神伤害。寒晓原本因时间推移而刚刚开始淡化的对父亲和继母的怨恨又再度升级，那些天里她不顾妈妈的劝说，一有空就跑到医院去陪妈妈，回到家里几乎一言不发，对谁都不理不睬。
更让她觉得屈辱的是，在这种情况下，她也还是——或更确切地说，是更加不得不承受来自继母的小小恩惠。知道叶兢淮前妻的病情之后，茹霖每天都会给她煲粥或炖汤，让寒晓送到医院去。寒晓本不欲接受，但医院的饭再好吃也有限，从外面买也总不大放心，自己又不会做饭，再加上到底不愿和生活在同一屋檐下的人撕破脸，思来想去，继母的这份好意倒是不便推辞的了。
寒晓的妈妈手术之后，茹霖却突然接到远在老家的老父亲病故的消息。老人家年事已高，又长年缠绵病榻，这一去只是迟早的事，所以茹霖并没有太难过，在和叶兢淮踏上返乡的长途汽车之前，还花了一天时间炖出足够三天的汤和粥，用容器分装好存入冰箱，手把手教会寒晓每次怎么热，这才放心离去。
第二天晚上，寒晓放学回家之后，热了一份粥装在保温盒里，照例提到病房去。妈妈一听是她亲手热出来的，不由欣慰又惊喜，一边吃一边夸，吃完了才对她说：“晓晓很不错，第一次热粥就知道要加水，下次记得加了水之后再加点盐就更好啦。”
寒晓大吃一惊，顿时又羞愧又难过，恨不得狠狠抽自己一耳光。茹霖教她的时候明明说得很清楚，这粥放一放会变得很稠，热的时候记得加水以免粘锅烧焦，沸腾之后还要记得尝尝咸淡，因为加过水，所以可能会需要加一点盐来补味道。
这么简单的两个步骤，自己居然还是给忘掉了一半……
寒晓难以想象味道不够的粥该有多难吃，何况妈妈每天卧床，又总是输液吃药，嘴巴里永远有一股淡淡的苦味，就指望着吃饭时能有点味道调剂一下了，可自己都做了什么……
第二天下午最后一节课老师拖堂了，寒晓不免心急如焚。今时不比往日，平常就算百般不情愿由继母代自己去照顾妈妈，毕竟妈妈的身体要紧，如果她实在赶不回家，到了饭点继母也会替她去医院送饭，总不至于饿着妈妈，可这几天继母和爸爸都不在，妈妈除了自己就再没有别的依靠了。
就在寒晓快要压不住举手向老师请求早退的冲动时，老师终于慢吞吞地叫了下课。她立即拿起早已收拾好的书包，一边往里使劲塞最后几本书一边往外冲，顾不得理会还在讲台上的老师投来的不满眼神。
寒晓回到家，一如既往地并不理睬跟她前后脚进到家门的卓剑，迅速将粥倒到锅里，加了水热上，就回房间赶着写这天多得没天理的作业。待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跑到厨房去看时，粥咕嘟咕嘟的看样子已经沸腾了好一会儿，她连忙手脚麻利地熄火、装盒、走人。
然而在病榻前，寒晓看着妈妈刚把第一勺粥送到嘴里，脑子里便嗡的一凛。她惨叫着一把将保温盒夺回来，来不及回答妈妈莫名所以的询问，尖起嘴唇就啜了一口。
然后，她愣了。
妈妈又问了一句：“怎么了？”
寒晓瞪着双眼噎了半天，才说了一句：“我……我觉得我刚才好像又忘记放盐了呀，怎么……”
妈妈莞尔一笑：“傻丫头，你是太紧张了，今天味道很好。”
寒晓心里一动，突然回头，看向病房门口。
那里偶尔会有人来人往，与往日并无不同。
这天，一踏上回家的公车，寒晓就回头紧紧盯着已经极为浓重的夜色里灯火通明的医院门口。
在汽车缓缓启动的时候，她看见卓剑从医院里绕出来，招手叫了辆出租车。
那辆出租车很快就越过公共汽车，超到了前方去。
寒晓皱了皱眉，咬咬嘴唇，靠在椅背上。
不理他，变态偷窥狂——跟踪、偷窥、还加上偷听！
虽然这回他阴差阳错帮了个大忙……
可那又怎么样？这也不过是跟他妈妈一样，施舍些小恩小惠罢了，他们欠我妈妈的，何止这么多！
想归这么想，寒晓还是无法控制自己对卓剑的态度再度发生了转变，只不过这种转变依然是复杂而微妙的。她没法不感激他，却也没法纯粹地感激他，只是再要她像过去那样把他当空气，她却又已经无法做到。
高三上学期的期末考试前最后一次月考，卓剑的成绩下滑了几名，叶兢淮和他长谈了一次，发现原因恐怕是他上网太多了。
所以那次月考之后，卓剑决心发奋学习，就算不能头悬梁锥刺股，起码也不能还像过去那样每天上网了。
而为了不让自己上网，他把网线拆下来交给了寒晓。
寒晓很莫名：“给我这个干嘛？”
卓剑说：“你替我藏起来，决不要让我知道在哪儿，不管我怎么问都千万别告诉我，这样我就不能再上网了。”
寒晓哭笑不得，想说什么，到底还是咽了回去，只依言接过网线就把房门关上了。
那时两个孩子都还是中学生，父母还没给他们买笔记本电脑，卓剑用的是书房里联有线网的台式机，叶兢淮用的是联无线网的笔记本。叶兢淮当然不会让卓剑用他的笔记本，所以网线一拆，的确很能解决问题。
头一两天都还好，卓剑一直没问寒晓要网线，以至于寒晓都忘了这回事了。
到了第三天，轮到寒晓做值日，所以下午放学比别的同学都要晚，她刚回到家，卓剑就迎到门口，陪着笑脸低声问：“那什么……我的网线还好吧？”
寒晓瞟了他一眼，不冷不热：“它过得很好，你不用惦记了。”
卓剑“嘿嘿”干笑着揉了揉脑袋，眼睁睁看着寒晓换好鞋就径直上楼，一路巴巴地跟过去，却也只得停在她砰的一声关上的房门前。
一个星期后的这个周六中午，下课后周末终于开始，寒晓正打算回家，却被乔俏神神秘秘地拉去一起上厕所。
寒晓有些无奈。她和乔俏的关系在一起负责校文学社的工作之后又恢复了缓和的状态，乔俏又开始像小学的时候那样常常黏她。寒晓不是不善良的人，别人对她好，她就算心里不喜欢这个人，面子上也很难拒绝对方，或许这世上所有的人当中，唯有卓剑是例外。
她跟着乔俏到了厕所里，听她趴在耳边悄声说：“我一会儿要去见个网友，你陪我去吧，我们一起在外面吃饭，我请你。”
寒晓一怔，第一反应就是“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玩这个”。但这是别人的私事，她无意干涉，只道：“你去见网友我去插一脚多不合适啊。”
乔俏热烈地恳求她：“陪我去嘛，我有点害怕，万一是坏人怎么办？”
寒晓想了想，好像自己的确是义不容辞，反正也不过是吃顿饭的工夫，耽误不了什么事儿，再说爸爸和继母中午都不在家，也不需要知会他们，去一下也没什么不行的。
寒晓只好奇了一下乔俏究竟是什么心理，见网友要谁陪不好，为什么非得是自己？她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或许在卓剑面前的挫败是这么多年来乔俏心里的一道坎，她不信自己总是输在寒晓手下，所以当她再次下定决心一试自己魅力的时候，便希望寒晓能同时出现，如果这回对方的选择是自己，那道坎才算是彻底迈了过去。
寒晓理解她，也第一次对这个女孩子有了一点点的欣赏。她沉默地陪她去见网友，微笑着看那个大一男生在眼前一亮之后，对乔俏露出了痴迷的眼神。
这么一件与己无关的事，却不知如何让寒晓心情特别好。饭后回到家，她刚掏出钥匙，眼前的大门就自己开了。寒晓尚未回过神来，就被卓剑一把拉到屋里去，抬头只见他一脸紧张和激动，不禁纳闷儿：“怎么了？”
卓剑噎了一下，才压制住声音的颤抖，说出话来却还是有些变调：“你可算回来了，我的网线呀！我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团团转找了一中午，什么山珍海味都吃不下去，啥书也看不进去，你要再不回来我就去借一条或者抢一条或者买一条了！”
寒晓又好气又好笑，反手拉住他，蹬蹬蹬快步上楼走到自己房里，打开衣柜把网线取出来塞到他手里：“拿去拿去，我再也不给你管了，不争气的东西！”
卓剑握着那条网线，直直地看着她，脚下却不动弹。
寒晓没好气地推了推他：“干嘛？不都急成那样了吗？还不快去上你那破网？”
卓剑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接触自己身体的地方，轻声问：“你刚才去哪儿了？吃饭了吗？午饭我刚热过又凉了，我再去热热。”
寒晓连忙喊住他：“我吃过了。你不用管了，去上你的网吧，在爸爸回来之前停止就行。”
卓剑垂着脑袋走开，在房门口处又停了下来，却并未回头：“不上了，饿了。你吃过了，我还没吃呢。”
寒晓一愣，回头却只见掩上的房门。
她心里忽然飘飘忽忽地荡了一下，不知为什么，忽然觉得他刚才那副急得上窜下跳的样子，要说是为了那条要命的网线，倒不如说更像是为了……
这么说来，难道他这些天让我帮他藏网线都是为了找借口以便……
她用力甩了甩脑袋，不准自己再想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