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5 章
东方霄沉静的眸子看着莫小瑶走远，最终只是暗淡了下去。
莫小瑶回到灵堂，身后欲言又止的路鸣风实在藏不住话，问道：“莫姑娘当真只是偶然路过？”莫小瑶轻轻一笑，只是笑眼看他。
路鸣风摇了摇头，也笑：“是我多疑了，我信莫姑娘的为人。”
莫小瑶倒是觉得好笑了：“我的为人？”
路鸣风正色道：“莫姑娘是极为明白的人，通情达理，深明大义。而且，最重要的是，心好。”
莫小瑶失笑。这样的评价，她还是第一次听到，难得人家说的这么情真意切，再笑人家就不好了。
莫小瑶不再理他，走上前去探已经只挨了一道剑痕的棺木，裂痕之处，与剑气接触的地方断的整齐的不带一丝木屑，倒是极为精纯的修为，十分精湛的剑法。可见木中钰绝非宵小之徒。莫小瑶一直以为剑法如人。就像东方霄的剑气，永远都是大气蓬勃，隐隐有着气吞山河的魄力，却又温和如风，像极了他这个人。以剑法识人，所以莫小瑶一直都未怀疑过东方霄。
可是，可是信任也是件很让人失望的事。
说不上哪里，说不上为什么，理智上知道他没有丝毫对不起自己的地方，可就是不能原谅。
拂过棺木的手指被什么尖细的东西扎到。一下子回了神。怎么就想到了他呢？莫小瑶向棺木下方众人看去，逃过暗器的，逃过毒针的，暂时闭气逃过毒烟的，只剩下寥寥数人。峨眉派从不显山漏水，少有惊采绝艳的奇才，却是存活最多的。莫小瑶扫过众人时，恰巧与一名峨眉弟子对视，对方点头行礼，又继续救人包扎。
“莫姑娘认识刚刚那位兄台？”路鸣风眼色极好的问道。
莫小瑶轻笑：“峨眉派杜门首座的闭关弟子。王起”
“杜门？”路鸣风闻言肃然起敬，“家师常说，峨眉僧，岳，赵，杜，洪，化，字，会八门中。杜门弟子武功且不论，布阵斗法的天赋都是极高的。他们向来以防守为主，在武林大会上几乎从未登台，莫姑娘竟然也认得。真的是细心。”路鸣风此番话本是夸奖莫小瑶，却被有心人听在耳朵里。以为是贬损讽刺。
“她当日是细心！”木中钰已经将千日红的毒压制到任脉。他们与莫小瑶那日不同。莫小瑶日久被茶水灯烛浸染，最后一味毒引一出，千日红的毒直走奇经八脉，根本封不住。如今中毒的各位，一是内力深厚，二来毒针入体，封穴及时，一时半会儿也无大碍。这也是莫小瑶不愿这么快出手解毒的一个原因。既然要当武林盟主，现在不耗一耗他们的内力，又待何时？就当是白羽清送的一份大礼好了。
“当日？”路鸣风不解。
莫小瑶心下了然，木掌门所说的，是她将青溪送去落峰派，离间了木，齐，王三人感情的事。
“有两位长老照顾我门下弟子，很是荣幸。”莫小瑶笑了。
隐有出家人诵了生佛号。打断了二人的争锋相对。
众人皆随声望去，是法华寺的了然大师。莫小瑶隐隐记得，木中钰劈开棺木时，他恰恰站在离棺木最近的位置，如今丝毫未伤，不知是金刚神功当真刀枪不入，还是另有他因。
“莫庄主可查探出什么了？“了然朗声问道。
莫小瑶挤出几滴血，滴在银针上，并未变色：“大师也看到了，本庄主刚刚不小心也被这棺木上残留的毒针扎了一下，但，却并未中毒。”
刚刚就安静的站在角落一隅的东方霄眸中略寒。这里面有同谋，是内奸。
“想来也是了。”莫小瑶轻声笑道，“万毒山庄的毒药，何时这么容易就流落到江湖上？何时就这么有幸今日就能让各位见到？马峰设计的这次诈尸，棺木里的暗器是无毒的。”
人群中立刻有了骚动。
莫小瑶看了眼东方霄。那双含笑美目中浸染的讽刺，让东方霄不由失笑。
“各位应当回想一下，中毒针时，谁在各位身旁。”东方霄声音清淡平静，却足以震慑全厅。所有人都你看看我，我怀疑你。顿时都疑窦丛生。
了然又诵了声佛号，刚要说什么，却被莫小瑶打断：“大师此时出言制止，莫非是要包庇那恶人？大师慈悲为怀，以为救的了他？难道为了救他一人，就要让当世英杰，尽数折于此？”
话毕，莫小瑶还不忘眼角捎带上东方霄。
此刻，东方霄算是明白，莫小瑶为何不能原谅他，处处针锋相对了。
东方霄自知，永远都不会为了莫小瑶一人，而让整个家族陪葬。
她早已了然。
不一会儿，老江湖们就已经揪出了设计中毒的元凶。此人身法之高，绝对在莫小瑶之上，至少若不是刚刚失神被扎，莫小瑶还真的没有想到，人群中藏了他的人。
白羽清是个怎样的人，连这样的武林名望极盛的高手都愿意为他做事？
莫小瑶遥遥看去，脸上的笑，渐渐凝住了。
那人缓缓的撕掉清水宫宫主的人皮，露出他本来的面容。
他棱角分明的侧颜，麦色的肌肤，眼神淡至无波，他依旧是如此精瘦。
阿丑。
莫小瑶从放置棺木的高台一步一步走下，三层低矮的台阶犹如长的不到边际的远途。她每走近一步，就看到他嘴角的笑意深了一分。眼看就要走到他面前的时候，突然就被一只手狠狠的拉住。
“清醒点。”东方霄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莫小瑶看着他的笑渐渐消失，看着他的脸又恢复到难以接近的冷漠。她略微失神，微微偏头看着东方霄：“他是谁？”
东方霄面色沉了沉，温和的声音中已经起了深深的戒备：“至少不是他。”
莫小瑶闭上眼睛，再睁开眼时，她还是她，高高在上，笑的魅惑妖娆。再也映不出任何人的影子。
她低声轻言，声音却有一种蛊惑的力量一字一句都敲打在每个人心头：“本庄主最厌恶感情被利用。”
人群中的阿丑，只是淡淡一笑。笑的很像他。
“本庄主倒是要看看，谁这么大的胆子。”话音未落，墨玉剑已经出鞘。
快的只是光线闪过，已经向那人斩了过去。还未等这群老江湖们看清楚，莫小瑶已经挑了那人的脸颊一剑，血顺着那张熟悉的面庞，流了下来。
好快的剑！
众人皆惊，又一次的望向木中钰。
木中钰冷笑一声，莫小瑶今日的身法，与坠崖之时相比，快了不知多少，花架子少了很多，招招精简狠辣，已然不是照着什么剑谱比划来的东西，剑在她手上有了灵气，狂傲而又邪魅。刚刚这几招，就算是他也不一定能接的下。若不是莫小瑶有意要留那人活口，估计此人早已经毙命。
路鸣风关注的点明显偏颇：“原来墨玉剑是这个样子的，她腰间那黑白相间的系带竟然是剑鞘。真是天下大巧，天下大精。”
忽而一阵凌厉的剑气向莫小瑶面门袭来。离得近的几位武林前辈早已经退了一丈，莫小瑶却是冷笑一声，不退反近，正面接下了那一剑。剑气横扫之处，寒气阵阵。
“林冥，你当真瞎了眼。”
阿丑身边，多了一个穿着苍穹派衣衫的男子，那人手持一把青光寒闪的宝剑，挡下了莫小瑶的攻势。
既然被认了出来，林冥也就撕掉了那层人皮面具。
“莫女侠好眼力。”林冥严阵以待，护在了阿丑前面。
莫小瑶忽然收了剑势，墨玉剑如白绫，耷拉了下来。林冥稍下迟疑，忽而一阵劲力的剑气而过，劲气中隐含着果决，林冥抬眼，这才看清是东方霄已经出剑。
“他不是柳庄主。”东方霄说道。
林冥自然不信，与他招招拆了起来。
而这面的莫小瑶，却是一步一步的走进了那个人。
“这张脸，竟然是真的。”莫小瑶像是自嘲，又是讥讽。
那人见已经识破，忽而笑了：“既然是要骗莫小瑶，当然要对自己够狠。”
“声音倒是比他好听一些。”莫小瑶反而与他聊了起来。
“莫小瑶的剑法，也不能与四年前同日而语了。”那人颇为感叹。
莫小瑶轻笑一声：“四年前？我倒是一直想知道，到底是谁在苏言面前以石子封我穴道，让我硬生生的挨了那致命的一刀。如此说来，你我的旧仇，还少呢。”
那人却是不慌：“如今我自认不是你的对手。不过你还要留我一条命。”
莫小瑶却不那么好说话，只是笑眼看了看墨玉剑，杀气已经太明显。
那人眉头皱了皱，阿丑也经常皱眉，这人却没有一丝一毫阿丑皱眉时的心疼与决断。这样的人，怎么配有这张脸呢。
“你不能杀我。”那人急道，“你应当知道，只有我知道出去的路。”
此话一出，众人皆惊，已经有人准备出手救他。
莫小瑶美目扫过众人，只是含笑，笑的却太过高远，谁要是敢拦，就一起杀。
林冥听他开口，动作一顿，东方霄已然用剑挑了他的锁骨。
“你不是庄主。”他难以置信。
那人看着林冥，似是颇为同情，但更多的是讥讽。
连莫小瑶都可以一眼看出他不是，这个傻子却是跟他相处了十多天都没有察觉。林冥在他的目光中读懂了嘲讽，本就话少的他只是闭了闭眼，又重复了一句“你不是庄主。”
莫小瑶才不管他们二人的纠葛，只是毫不犹豫的一剑斩去，却被路鸣风拦了下来。
“他说他知道出路！”路鸣风急道。
莫小瑶笑了：“可我现在只想杀他。”
“莫姑娘！”路鸣风只是觉得奇怪，她明明是个深明大义的女子，怎么又变成了这个样子。
“庄主不必脏了自己的手，属下代劳。”林冥说着，已经提剑向那人而去。
青光泛起一层冷冷的薄雾，一看便知此招凌厉，不可硬接。却见那人身形不动，只是笑了笑，躬身拈花，已然握住了林冥的剑刃。
“这招浩海追魂用的不错。”那人点评道，“就是太过狠戾了点。我实在受不起。”
说着寸寸内力震的青色宝剑发出颤音，而另一端握剑的林冥已经被这股内力震到吐血。
就是林冥刚刚那一招，在场能接下来的也不过十人，任谁也不敢说自己可以毫发无损的接下此招。作为四大圣使之一的林圣使，武功自然是武林一等一的。却如此被人擒住。
来者到底是何人，马家到底又是做什么的？
了然大师诵了声佛号，正要准备出手，却被东方霄按了下来。只见莫小瑶笑的更是好看，手上的剑已经不知何时换成了东方霄的龙吟。
“巧的很，我倒是也会这招‘浩海追魂’，一直愁着没人敢接，今日倒是可以找你练练手了。”话毕，龙吟低鸣，阵阵卷风低压。
那人微微皱眉，剑离身只有一指距离，他猛然跳开，避了开去。
“怎么？这回不接了？”莫小瑶笑着看着剑光下那人青白的脸色。
这一招，招式上却是还是浩海追魂，只是莫小瑶多催了几分内力，将他刚刚克敌的招数也用了进去，让他接无可接。
众人看在眼里，直叹莫小瑶通透聪明。
木中钰却是心生疑惑，这招，她是从何处学得？用的如此拿捏得当，显然不是刚刚见他们对招时才领悟的。
林冥也满是疑惑，他师从释无道长，释无道长无门无派，柳随心当年将自己乞来的干粮，住处全给了他，自己独行去找被抓去做药人的弟弟。释无彼时伤重，伤好之后为还了此恩，曾经去过万毒山庄救人，遇到了林冥，林冥师前立誓，必保柳氏兄弟二人。释无道长曾说，他此生只收过他这一个徒弟。早知道应该收个女徒弟，还恩什么的，让女徒弟去嫁给恩公就行了。可惜了林冥是个带把儿的。
为此还遗憾了好久。
莫小瑶用出的这招并非徒有其形，而是深得此招精髓。在外人眼里，神秘莫测的万毒山庄，庄主自然会四大圣使的所有。亦如名门正派，掌门什么都会。可实际上，万毒山庄各为其主，从师更是五花八门，唯强为尊。
莫小瑶心中暗叹，怪不得当日平安说，她所学已经是天下的绝世武功。看林冥不解的表情也知，这套剑法十分难得。
想及此，莫小瑶不由得想到那未曾谋面的父亲。父爱深深，不过如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