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氏今日穿了件霜色的竖领对襟袄，上面银线绣着芙蓉，用蟹壳青绸镶着的边，胸前压坠个雕芙蓉百态团簇的通透冰花芙蓉玉。下穿丹青蓝素罗百褶裙，裥内暗藏浅十色间五蓝的绣花拼锦，底下依旧是一道蟹壳青织金花边封底。
赵氏身影流连在丛花前，望着赶来的女儿满脸娇憨向自己露出笑颜。
清荣模样生得随母，自小便仪容不俗，腮凝新荔，顾盼神飞。只是平日帮着生母照料府内琐碎事则，不常爱笑，总学父亲板着脸威震下人，此时却面带憨笑，观之可亲。
赵氏移开双眼瞟到人群中的飞絮，见其畏畏缩缩的站在前头，浑身毫无一丝洪府长女的行事做派，赵氏虽说摇头，却想打算与飞絮询问交谈几句，当着众人面博博当家主母大度亲切的名声。
可飞絮一直神态闪躲，满脸瑟缩的敬畏模样，便也灭了与其说话的欲望。又想起以那姨娘的精明算计，怎会生出如此懦弱的孩子，等将来出嫁终究还是丢自己这个嫡母的脸面。
洪清荣见罢忙迈着碎步赶到赵氏身边，与其耳语着什么，惹得赵氏低低嗤笑起来。
待众人脚步停在拙思馆园外时，赵氏这才回头呼唤飞絮，飞絮顺势赶到前来扶住赵氏的胳膊，赵氏被两个女儿左扶右环的簇拥着，一副热热闹闹的模样踏进了大厅。
莫夫人正穿着件宝蓝缎平云鹤纹马褂，坐在东耳房铺着秋香色洋罽的锦炕上，掌中握着霁蓝釉白瓷的茶盏，边用余光瞟着，银累丝镶玉石银锭式盆银叶玉石梅花盆景，边细细品啜着茶香。
见赵氏进来后，莫老夫人方把茶盏递给身边丫鬟，抬起手向赵氏方向招了招示意其上炕，赵氏打福后却只捡挨其一溜，搭着青缎椅袄的椅子坐了，其余姐儿更不敢逾越，只贴着赵氏坐好。
“你瞧这盆景如何？”莫夫人言罢抬眸，眼神略带审视意味斜了眼赵氏，连带着身后两姐妹也慷慨的赠与些余光。
“这不是您前段时间办寿，湄嫔娘娘给您孝敬单子里的吗？怎么您今日想着它给搬出来了。”赵氏艳羡的瞅了眼莫夫人那张保养得当，风韵犹存的脸蛋，试探的问到。
“镇宁府发来的帖子，说是家里最小的幺女出嫁，已经定了好日子，就在本月初十。”
“那这是准备给镇宁府的贺礼?”赵氏微微皱眉，这镇宁府与洪府不带亲带故的，平日也不甚热络，婆婆出手也忒大方了些。
“自然。”莫夫人捕捉到了赵氏脸上一闪而逝的不满，摇摇头道:“这只是其中的填头，还有些珍稀物什等穷秋丫头列好单子后，再一并告知于你。”
宫里的物件都成了填头，那这压场的主礼得是有多宝贝才镇的住。赵氏心中似在滴血，脑子飞快的盘点起库房里那些等价的物件来，越想越觉得心痛，遂说到:“那是自然。只不过那些房租地租按道理来说也要九月才陆陆续续上报，又有几家的红白大事要随人情，还要预备着各方人马的端午节礼，莫不提还有府内的日常开销……”
赵氏顿了顿，心里不舒服的想着，还有些上不得台面的暗销呢！洪府家大业大的，每日的流水银子外放因素庞杂多样，赵氏就想着多攒点家底，好搏个勤俭持家的名声，还不一定能从这花花的流水银子里捞得出来呢！
莫夫人冷瞧着赵氏在旁盘算着，心里暗暗叹气，但凡今日事换做那些小姐中的其中任何，便也明白其中利害因果，断不会为点流水银子在这里据理力争，倒还劳烦自己多费口舌，哄着这位奶奶。
莫夫人疲乏的揉揉眉心，抬眼正巧与坐在下方，眼睛不安分四处乱瞟的清荣对上目光。
莫夫人心思一转，思量许久的心思便脱口而出:“镇宁府谷辰儒的嫡子也到及冠的年纪了。”
赵氏听罢猛的抬头，一双黑白分明的杏眼定定的看着莫夫人双眸，咧唇干笑到:“婆婆说的是，飞絮算来也要到婚嫁的年龄了。”
莫夫人听罢不赞同的摇头，端起眼前杯盏轻轻吹了吹，方才慢悠悠的说到:“在我面前也开什么没有体统的玩笑！”
赵氏听了此话后，才慢慢放软了刚才已经僵直的后背，方才莫夫人忽然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嘴，使得自己也没头脑的跟了句怪没谱的话，此刻更是回过味道，只好委婉的推诿到:“那怎么才好，老爷的长女倒还没出嫁呢！哪里有先轮到咱们清荣的规矩。”
“虽言是早了些，但此事最怕从急，还需早些探查打算，如此倒也无妨。”莫夫人说罢似有些舌燥，倚靠着纱绣富贵团软枕，命丫鬟把桌案上呈鲜果的掐丝珐琅盘，摆到身侧方桌上食用。
赵氏见状心领神会，起身坐于其另侧，服侍着自己婆婆啖了几只荔枝，嘴里边犹豫的道：“此话说的没错，洪府的女婿是得好好挑选，荣姐儿年岁尚幼，不急于一时。”
莫夫人听出赵氏的话外音，知晓其心中不愿，但依旧出言说道：“这谁都没谱的事儿，姻缘讲的就是缘。”
“那就全凭您做主了。”赵氏撇了眼坐在下首的洪清荣，见其全程面无表情的听着，有不甘也只能这样了。
莫夫人这才引转话头，婆媳二人复又一片其乐融融，商讨着本季名下商铺租金收成，与府内花销裁剪的法子。
洪清荣的终身大事生母是插不上话的，这是洪府向来祖上的规矩，小辈们的嫁娶全都得由嫡亲奶奶安排，嫁进来的女子未熬到头，便一直是家里的外人，说出的话算不得数的。
方才赵氏不过对莫夫人的决定提出了些质疑，便被洪清荣奶奶抓着为人母的软肋好生敲打，容不得半丝异议。
真是多年媳妇熬成婆，青出于蓝胜于蓝。终身大事被不亲近的奶奶把控，可洪清荣此刻心里却没有丝毫不适。
因为她知道只要自己爹爹不同意，莫夫人最终也扭不过自己的亲儿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