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教会，提里恩拐进一条街口，低头走在人群中。
讯问花掉了不少时间。
厚幕压住天空，不让它放出一点光来，稀星也格外慵懒，躲在墨黑的大幕背后。
时近九点，街两旁的黑铁皮路灯也亮了，像个紧守岗位的士兵那样，默默站着。
过路的人紧闭嘴唇，不发一言。
即使是四周或是尖顶，或是圆顶，又或是“洋葱头”一样的奇特建筑，身上“穿戴”着霓虹，也一样无精打采的。
气氛很沉闷。
他在想着，施特劳斯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屠杀？废墟？血腥？
显然，这和他的印象相去甚远。
尽管离开得匆忙，提里恩还是对法利弗兰特公寓51号记忆深刻。他清楚记得，走的时候公寓里一个人都没有，遑论屠杀。
另外，实验室是在地下，整个被好几十米厚度的钢板包裹住，就算是被破坏殆尽，对上面的楼层也造成不了多大影响。
更让他吃惊的是这件事明明才发生在昨天下午，到现在也不过十几个小时的时间，居然就暴露了。
这就好像，就好像是有谁要把它故意给人看一样。
提里恩没来由地肌体发寒。
走了一会儿，他有些犹豫，最后还是决定重新返回公寓看看，于是辨别了一下方向，右拐进入一条小巷。
大概过了三十分钟之后，他来到紫罗兰大街，公寓对面。
这栋公寓，已经被卫戍所的警察拉起了警戒线，黄绿黄绿的颜色格外醒目。
卫戍所，管理城市的秩序，确保市民安全。他们也抓抓小偷，打打强盗，理所应当地享有处置权，也不问缘由。
当然，也就是这种芝麻粒大的小事，要是更严重点儿涉及到死人或是血统交易，就得交由掌管刑律的教会来办，他们只能靠边站。
还有几辆大红卡车，和马车一样用蒸汽火车头拉着，升腾滚烫的白气，背部还扛着一个同色集装箱。
从那上面延伸出几条软胶管子，不时鼓动着，尽头喷射出强劲的水流。
浇灭猛烈的大火。
这……提里恩有些没明白发生了什么，他可没从施特劳斯口中听说这里在起火，而且为什么会起火？
一种毛骨悚然的刺痛感袭上他的大脑，一切都太过巧合，仿佛有人等着他来，然后点一把火。
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提里恩匆忙离开。
淅淅沥沥！
天空突然下起了雨，冰冷的雨点拍打在他脸上。
他压低身体，快步行走，找到了一个屋檐，在那儿躲雨。
旁边还有两个男人。
“你听说了吗？最近好像又有动静了。”
“什么动静？来货了？”
“嘘！”
站在右边的男人瞧了一眼提里恩，对同伴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然后又再次看看，见他没反应，才继续说下去，不过声音压得更低了。
“我也不知道，不过爱莎丽可能会有消息。”
“那个婊子？这下她又要大捞一笔了。”左边男人脸上闪过一丝不快，颇有些郁闷地道。
“所以说你有什么打算？”
“……”他不说话了。
老天总爱跟人开玩笑，这场雨很快就结束了，夜街再次恢复常态。
提里恩也漫无目的地走着，他暂时还不想回裁缝店，得先捋一捋思绪。
这时，一个女人走到他身边，她说：“你好，我的亲爱的。”
他吓到了，跑得老远。
等再也看不见女人的身影，才放下心来，却看见了面前的路牌。
“乌勒尔区”
提里恩恍然，竟然不知不觉中到了这里。
乌勒尔区，又叫做“红区”。
每个城市里，似乎总有那么几个“可爱”的地方，能给人们以短暂的温柔，来消遣放松。
只要你有钱，就可以在那儿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无论是社会名誉，还是香槟美人。
说白了，这里就是红灯区。
乌勒尔红区，极尽奢靡。
看呐，宽阔的街道，来来往往的都是衣冠楚楚之辈，或者是喝醉了酒的醉汉，喋喋不休叫骂。
霓虹灯管里，粉红的，柔糯的，蠕动着的，极具魅惑。
空气中到处都是甜的腻人的味道，吸一口进去就仿佛是吃了罂粟，快乐并愉悦着。
娇俏美娘在路边温柔呼唤，要让你沉迷到其中去。
提里恩紧皱眉头，捂住口鼻，只透了一点细微缝隙，过滤掉大部分气息。
他本来的乞丐服早上就扔掉了，是奥菲奶奶让他这么做的，她看不下去，重新给了他一件新衣服。
又有女人凑上来。
“让我来疼爱你吧，我的宝贝，你会知道我有多么可爱。”
提里恩没有理会。
“啧，无趣。”
继续走着。
到了街口，他有些茫然了，红区他从来没有来过，不知道路该怎么走，呆呆地站在街灯下。
一道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要来玩玩儿吗？小先生？”声音听起来娇柔绵软。
他以为又是刚才那些女人，正要说话，等转过身来，又发现好像不是这样。
这个女人有些奇怪。
她身材娇小，全身圆滚滚的，胖得几乎要流油。就连他的手指都是鼓胀胀的，只是在节骨处收缩一点，好像一串串短而肥的香肠。
她的皮肤紧绷绷的，富有光泽，一对丰满的异乎寻常的胸脯在衣服里高高耸起。
她那鲜嫩的色泽实在叫人动心。那张脸蛋更是娇嫩，简直像极了一个娇艳的红苹果，又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芍药。
两只漂亮的黑眼睛在她的脸的上方闪烁着，眼睛四周遮着一圈又深又密的睫毛，睫毛的倒影映在眼里很是迷人。在她的脸的下方，是一张迷人的小嘴唇，嘴唇丰润，仿佛天生是用来接吻的。一口细碎的牙齿在小嘴里闪闪发光。
对方正带着一脸揶揄看着他。
提里恩说：“您可能是认错人了，太太。”
女人笑出声来，轻捂住嘴，说：“咯咯，你真有意思，居然叫我太太。我一个妓女，有资格么？”
他尴尬，一时间没了话说。
过了好久，女人才止住笑意，靠近了他，说道：“跟我来吧。”然后朝右边走去。
提里恩犹豫片刻，跟上了她。
很快就来到一个地方，灯光有些黯淡。
两人进去，上了楼，进入一间单人间。
女人坐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这个姿势让她本就暴露的衣服更加暴露，臀部露出一个危险的弧度。
“说吧，你要什么消息？”
这个没头没脑的疑问句让提里恩面露疑惑。
“你不是来打听消息的么？怎么，难道不是？”
他点点头。
女人惊讶了，又说：“那你为什么站在那根灯下？你知道接头暗号吧？”
他摇头。
气氛陷入沉默，提里恩也明白过来，好像自己误打误撞之下对上了什么接头暗号，才被带到这里来。
女人弄了个乌龙。
半晌，她看了几眼提里恩，叹了口气，说道：“算了，我就当是难得的做件好事吧。我叫爱莎丽·狄兰林。”
这个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
“如果你想知道些什么的话，就到这里去，你会得到答案的。”
爱莎丽解除坐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小巧的白纸，用钢笔写了一串东西，然后塞进提里恩的口袋，让他离开这里。
几十分钟后，他站在红区分界线，直愣愣望着里面，转身走了。
那张白纸被他攥在手里。
沿着上面的路线，提里恩来到一个地方，眼前出现了一栋建筑，上面延伸出来的广告牌上破破烂烂地写着：琪尔萨斯侦探所。
他顺着楼梯上楼，敲响了门。
咚！
咚咚咚！
咚咚！
这是一组暗号，纸上是这么写的，他照做。
门内传来一阵轻快地脚步声，门开了。
“你好，我的先生，进来吧。”
开门的是一个老男人，看上去得有四五十岁了，手里拄着拐杖，一身绅士礼服，头戴一顶小圆帽，有着几条皱纹的老脸上充满笑容，眼睛眯成一条小缝。
他的右眼，还带着一块单片眼镜，连着细小的黄色锁链。
“来吧来吧，先生，请坐，我会为您说明一切的！”
走进屋里，灯光全都熄灭着，像极了一个鬼屋。
借着窗外的月华，还能隐约看见几张结好了的蜘蛛网，以及蜘蛛那硕大的蛛囊，绿油油的小眼睛。
“您好，我是卡洛·里曼，是爱莎丽小姐让您过来的吧？”
提里恩点头。
“那可真是太美好了，爱莎丽小姐可是我的老主顾了。”
提里恩能很清楚地看见，里曼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里泛着光芒，就像是这件屋子里的那些蜘蛛一样，都是绿油油的，像是钞票的光芒。
背后还有一丝贪婪。
“如您所见，我是一个侦探，有着敏锐的嗅觉，我可以和您打赌，就算是卫戍所里养着的那些狼犬，我也能和它们玩玩儿，当然，输得一定是它们就是了，哈哈！”
里曼笑了起来，声音里满是自信，还有一点微微的轻蔑。
“那么，我亲爱的先生，您是否准备好了钱？”
他有些迫不及待了，想要把大流士一世的头狠狠抱在怀里，亲吻它，爱抚它，不让它逃走。
提里恩当然是摇头，让他有些惊讶。
“好吧好吧，是我太着急了，让您见笑了，既然您是爱莎丽介绍来的，那就一定不会有问题，先让我来问问，您想要知道点什么？”
提里恩想了一会儿，说出几个字来：“紫罗兰。”
这让里曼脸色微微一变，随即说道：“先生，您可真是了不得，了不得呀。”
他很高兴，或者说像是看见了猎物的那种兴奋，眼睛里放着微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