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轻扬,树叶和青草被带起阵阵婆娑声,季节已入深秋,地上堆满枯黄落叶,干瘪,卷曲,死气沉沉。
迟晚静立石桥,身子微躬,好让两手能够交叉搭在石拦上,目光眺望远处。
那里,同样也横跨了一座石桥,但显然比他此刻所在的这一座要更宽,更长,桥墩下点缀的霓虹也更加五颜六色。略显灿烂的灯光映照在水面,在微风吹皱水波之后,轻轻摇晃,凝结成团。
灯火明亮之处,行人来来往往。
视线移动,迟晚看见石桥两岸道路旁,小摊贩们正叫卖摊前陈列的小玩具,同时手里向路人展示,引得一些孩子驻足,央求父母买给自己。父母表情略有无奈,走到摊贩跟前询问价格合适与否,才掏钱购买。
一家人气氛和睦。
迟晚幽幽一叹,将额头靠在手背,心中酸楚。
他刚才与父母吵了一架,出来散心。
迟晚今年二十岁,前年才刚从高中毕业,考入了一个不好不坏的大学。父母并未因此责怪他,反倒认为这已经很不错了,好歹也算是大学生了不是?可是,他自己总是觉得有仿佛有一根刺如鲠在喉。
当今这个社会,就业形势紧张,连名牌大学的毕业生都能感到不小压力,更遑论是普通大学,可以说,只要他们一毕业,就意味着失业。当然,也不是说普通大学毕业生就一定不行,也有一些幸运儿,碰巧遇到机遇,又恰好抓住,一炮打响,闯出名头。
只是这样的人实在太稀少了,几乎是凤毛麟角,并不能成为大多数人学习的例子,现实情况,依然让人忧愁。
一想到这些,他就抑制不住地烦躁起来。
“我真是太差劲了,将气撒在父母身上。”迟晚握紧拳头,用力砸在石拦上,剧烈的疼痛袭上大脑。
嘴角扬起一抹苦涩,仿佛听到了来自内心最深处的谴责,问他为什么要乱发脾气,又凭什么这样对待于他而言有生育养育之恩的父母,脑海中反复回荡这两句疑问,他陷入深深的自我厌恶之中。
不经意间,胸前划过一抹冰凉,让迟晚从自责中惊醒,他伸出一根手指微微勾住脖颈上的一根黑线,领口冒出一个吊坠,即使在这黯淡的夜晚也散发着淡淡的微光。
吊坠是剑形,长长剑身尾部向两侧延伸出两个剑墩,左右各雕刻了一个漩涡,有红蓝两色宝石分别镶嵌其中,剑柄末尾是皇冠状,一颗黑色宝石也如剑墩那般镶嵌在上面,整体线条错杂,棱角分明,做工精美。
这是迟晚的父亲去南美洲出差时在当地买回来送他做礼物,过了十几年了,依旧未曾褪色,甚至连一点磨损都没有。
神奇之极!
“也不知老爸是从哪儿淘回来这么一个玩意儿,这质量也是没得说了。”
迟晚把玩了一会儿吊坠,自言自语,眼睛盯着上面刻画的花纹。
花纹很复杂,但是毫无疑问并不是本国风格,就像是蜘蛛丝那样蜿蜒爬满整个吊坠,尖锐处宛如荆棘。轻轻一触,奇怪地没有粗糙触感,反倒是一片光滑,比之上好的羊脂白玉都要滑润,完全不符合常理。
盯了许久也看不出花纹代表的意义,迟晚失去兴致,将吊坠重新塞入领口,胸前冰凉。
他抬起手看表,出来已经两个小时了,父母应该正在担心。
唉……迟晚挪动脚步,缓缓走下石桥,边走边考虑等会儿一定要诚恳地请求父母原谅。
走着走着,迟晚突然没来由感觉到一丝怪异,停下来看了看脚下,灰白石砖,缝隙生草,和来时并没有太大区别,一切都很正常。
他又向前看去,石桥边缘距离自己大概只有一百来步,一到两分钟就能走完。
“怪了。”
迟晚摸摸下巴,带着心底那种诡异感,再度迈开步子。
“不对!”
走了几下,他突然停住,表情略有惊慌。他是数着步子走的,从第一步数到此时已经有一百五十多步。
按理说早该到石桥边缘了,可是他惊恐地发现,自己居然还在原地踏步,不,准确地说是他刚才仿佛就压根没动过。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迟晚疯狂运转大脑,思考着眼前发生的诡异事件。
四周寂静,路灯忽暗忽明,闪烁不定,仿佛随时都有可能熄灭。
一个人都没有,也就是说,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片刻之后,他深吸口气,平复心情,带着些许试探,抬起一只脚往前微微挪动了半步,然后立马收回来,并无异样。
他踌躇一下,又再度抬腿挪动半步,依旧如常。
这让迟晚心底微喜,心中浮现一个猜想:照现在这样来看,只有一次性移动距离超过半步才会出现异常,如果是半步以内就不会引发任何变化,那么每次只走半步,能不能走出去?
他理所当然地设想自己正处于一个特殊空间。
这个想法很有道理,他立即开始试验起来,右脚往前半步,停住不动,没有变化。
左脚又往前半步,停住不动,还是没有任何变化,可行!
但是这股兴奋还未完全扩散开来,迟晚只感觉头脑一阵天旋地转,待眩晕过后发现自己又再一次回到原地,表情凝滞。
“去他大爷的!”
回过神,他突然仰天怒吼一嗓子,表情变得极其狰狞,原来并不是单次限制半步,而是累计不能超过半步,如此一来,根本就不可能脱离这里。
这是存心戏弄他?
迟晚郁闷。
要不是他心理承受能力还不错,应该早就被吓死过去了。
又继续大喊几声,此地还是幽静如常,远处过路的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他。
这是一个独立的空间,与外界隔绝,别人看不到他,也听不见他的声音。
徒劳的喊叫,迟晚只感觉嗓子都要喊哑了,那些人却根本听不见,让他变得颓丧起来。
原本打算呼喊求救的念头也如云烟般消散,索性就坐在原地,听天由命了。
夜风还在吹拂,树叶和青草一如之前,发出沙沙之声,除此之外就是绝对的寂静。
周围空间安静得可怕,一片死寂弥漫,让这里显得更加诡异,黑暗中被月色所沾染而凸出来的部分,如同怪物大口,要吞噬一切。
迟晚肌肤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连忙用手猛拍,仿佛能够像拍灰尘那样拍掉它们。
空间被隔绝,但并未阻隔迟晚的视线,他看见远处行人行色匆匆,街道上逐渐无人,夜幕愈加浓厚。
终于,附近回归一片阒寂。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过度害怕而产生了幻觉,他总是能隐隐约约听到几缕低语,而左右探视周围,却又不存在发声源。
可那低语声仿佛就在耳边,像是说话人正在舔舐耳际那样,鼻间吹出的气息撞在耳侧绒毛,有些痒痒。
迟晚眼神迷蒙,咬牙强迫自己偏过头,同时身体向后退缩,背部撞到石拦,冲击带来的疼痛感让他清醒不少,双手紧捂耳朵。
来吧~来吧~
低语愈发清晰,不断透过空气钻进他的脑子,那紧捂耳朵的双手显然未能隔绝声音,靡靡魔音铁锤般地敲击大脑,脑干,小脑,垂体,让他神智混乱,眼神失焦,抱头猛烈撞击地面,猩红血液从七窍溢出。
血液汩汩流淌,将这里染成一片血红,皎白圆月映在血泊里,变成诡异的红色。
迟晚无力倒在地上,瞳孔放大,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想要努力睁眼重新看清世界,却发现已经失去了对眼睛的控制权,仿佛那打一开始就不是他的,过去好久,才有了一丝知觉,慢慢睁开双眼。
这……迟晚简直不敢相信,眼前奇异的景象。
天空与海洋相连,没有陆地,没有生物,也没有空气。
他就凭空站在海面上,由脚尖处扩散出去一圈圈波纹。
低头向下看,海水清澈如镜,倒映着他的面容,可略有不同的是,水中是另外一副场景。
“他”正站在一圈“圆桌”中央,圆桌外均匀站了几个阴影,就像是覆盖一层暗幕,又打上马赛克,残缺到极致。
圆桌会议?
迟晚发愣,九年义务教育给了他基本的历史常识,从大致情形就立刻认出这场会议,可是,那站在中央的“他”,现在无论怎样看都仿佛一个囚犯,头上悬着“达摩克利斯之剑”,只要审判结束便会落下,砍下他的头颅。
阴影们久久不言,这让他不禁怀疑会议是否能进行下去,不过又有些害怕,因为被审判者是他的倒影,如果真被砍掉脑袋,海面之外,他是否也能完好?
这种未知的猜测加上神秘环境,让他有理由去选择相信。
有罪!
宣判之声下达,“达摩克利斯之剑”毫不犹豫坠落,水中的“迟晚”瞬间斩成两半,这一刻,仿佛有电流击中身体,冷汗直流,一种前所未有的死亡感笼罩了他,意识再度碎裂。
而就在意识慢慢沉入深渊之际,迟晚耳畔,隐隐传来呼唤之声,其中溢满无尽的眷恋……
“过往的一切,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