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郁桑桑低低地哀呼了一声,心中凄惘,难道今夜她注定丧命于此吗?左臂受伤的地方血流不止,不一会就染红了半壁袖子,倒像是着了红衣。
她白着脸看她的左边的一沥鲜红,心想,她自小羡慕鲜衣怒马的逍遥劲儿。如果她真的要这样结束她的生命,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这世上有很多人去做一件事情前会考虑到最坏的结果,然后束手束脚,不愿去做那件事。而她不同,即便早知结果不好,她也愿意尽力一试。人生轰轰烈烈,灿如烟花才是她的信条。
很多事情做了之后后悔,也比人生弥留之际后悔没去做许多事情来得强。更何况,她并不后悔为救小五赴死。唯今令她牵挂的,就是小五和她亲人的安危了。
左臂使不上力气,她握住缰绳的手也松开了一些,马速缓了缓。七百步之前是不知名的大军,一百步步之后,是穷追猛打的骑队,身后更是箭雨在落。
她的身体有些飘摇,她索性贴住了飘柔,左手轻垂着抚摸它的鬃毛。额际滑下一滴冷汗,她对着飘柔喃喃:“飘柔,把我带回你主人身边吧。”
骑队离郁桑桑只有十步之遥,就在这时,前方一阵马嘶,一穿着银铠的将士骑烈马而来。原本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郁桑桑身上,他的出现就好像从天而降。
她抬眼一看,来人正是付裴玉,心中一喜,那前方大军就是北平援军咯,他们如何知道自己身在高野?
付裴玉拉满了弓弦,一箭三法,朝着右侧三个骑兵的面门射去。
右侧为首的骑兵是他们的队长,大惊之下,以刀横劈,斩断了来箭避开了这一险。其他两个骑兵反应不如他,瞬间就痛呼落马。
转瞬,付裴玉已经又发三箭。右侧的骑兵为了躲避他的飞箭,又因少了两个同伴,队列不成形。眼见,他们的阵法就要被付裴玉给破了。
骑兵队长,咬牙高呼:“李副官你带三人去近身料理那射箭之人,其余人收阵!”剩余的十四人,立时布成双弧形,准备将郁桑桑收入阵中。
还有六百步就到北平军阵营了,郁桑桑咬紧牙关,快马一鞭,再往前一百步,便在北平弓箭手的射程之内,她就能安全许多。
付裴玉扔了剑弩,长刀划了一个漂亮的弧度,近身的四个骑兵的人头便已落地。他的马匹在凛凛逆风之下依旧风驰电掣般地前进,直入弧阵。
他离郁桑桑不过两丈,马匹错身的瞬间,郁桑桑和他极有默契地伸出了手。她握住他的右手,一个腾身,已在付裴玉的怀中。
骑兵队长冷笑一声,单凭你这两人一骑,还想冲破他的弧阵吗?笑话。
那弧尾乍然紧收,似是要把付裴玉和郁桑桑都困在其中。虽然身处这样的境地,郁桑桑一点都不觉得害怕,她微微抬头看着他刚毅果敢的面容,心里就觉得很踏实。好像无论遇到什么艰难险阻,只要有他付裴玉在,便没有解决不了的。
这便是不世出的名将吧。
弧尾那两人紧靠过来,好像三人就要撞上了。 “桑桑,坐稳了。”付裴玉的声音稳稳地在她头顶响起,这声音也稳住了她的心,她闭上眼,决定将命交给他。
她只觉身体才微微前倾,猛地一下,马匹整个弹跳了起来。她的背紧紧地贴着付裴玉的胸膛。只听周遭有人惊呼其技,也有痛苦的哀呼,几滴殷热的血飞溅到她的额头上。
等她再睁开眼,他们已冲破弧阵的尾端。回头看,那骑队只余十二人,逆了方向,一字排开朝他们追来。
“轰隆”一声响在寂静暗夜中炸开,骑队士兵还不待反应,就已被从天而降的石块压倒,顷刻间,四个骑兵和他们的坐骑,被压得血肉模糊,不忍入目。
“是投石车。”郁桑桑侧着头,看向付裴玉,问:“你把攻城用的投石车都派出来了?”
付裴玉但笑不语。
骑队已在北平军射程范围内,在将领的指挥下有序地轮流放箭,一时间,黑箭有如乌云遮天一般密密麻麻。
再看那巨大的投石车,已经重新备好大石块,由四名士兵用手臂那么粗的麻绳倾身后拽,似乎随时准备着下一轮的进攻。 “放!”旋即空中又是一声巨响。
骑兵队长自知大局已定,再多滞留无非是让伤亡更加惨重,下令撤退。他们仓惶逃逸之时,仍是有三位骑兵死于投石车。
才过了一刻功夫,骑队只剩下了五人,落荒而逃。
“你也出来了,军营怎么办?你又是怎知我和燕去舞在此?你未经主将批准擅用投石车,你不怕日后怪罪于你吗?”危机消除之后,郁桑桑连发几问,惹得付裴玉苦笑不得。
“不急不急,你慢慢问,我都回答你。
第一, 谢将军和贺将军去灭藏兵,营中由我和燕将军的副官胡将军暂理。我来此,军中还有胡将军坐镇,出不了乱子。
第二, 你们走后没多久,就有看押囚俘的和守卫士兵来报,说燕去舞带走了王必的尸体,你们还对守卫说什么外出寻药。联系在一起,我一想便知。
第三, 我麾下虽有编制两万人,只有这两千人是我的嫡系部队,随我几多生死,断不会将我用投石车的事情传扬出去。即便是瞒不住,我用投石车救燕将军的妹妹和你,旁人也寻不出什么错处。”付裴玉答得井井有条。
郁桑桑还是听出了问题,揪住不放:“不对啊,你说我们走后不久,你就知道了。怎么这么晚才赶来,害我白白埃了箭,还以为他日此处就是我的冢位。”
他有些疼惜地看了看她的伤处,解释道:“要和胡将军报备,还要调出投石车,集结部队,哪有这么快。再说了,让你吃点苦头也好,看你日后记不记得住痛。”他扶额又道,“不过,想必你是记不住教训的。”
这话听得顺她的心意,她虽苍白着脸,还是笑面如花:“平之兄真乃我的知己。”
他笑道:“等他日战定,我定要和知己你痛饮三大白!”
‘战定’这二字有些刺痛她,她心中微酸,却张口夸奖他:“天下人皆称颂你是大炎,百年不遇的名将,今日得见,果然实至名归。”刚才她虽闭着眼都能感受到他的骑术之精湛,简直和马神形合一,更别提她亲眼所见他的百发百中与绝世刀法。
听到这样的夸赞,他却止住了笑,“这些不过虚名,我倒是希望天下没有战事,不需要用到我。”原来盖世名将居然是厌恶战争的。
她点了点,道:“愿天下平,四海安。”又问,“要是世上无战事,你做不了将军,你想做什么?”这是她第一次有机会和付裴玉交心,她对这个名满天下的将军,心中很是好奇。
他的祖上是开国元老,名将满门。他无意于功业,却还是不得不受制于家族荣耀,做这个人人艳羡的将军。如果可以,他宁愿不要背负这将门之后的荣光,只做个赏山河,游列国的闲人。
这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岔开了话题,指着前方道:“北平军营到了。”
她抬首,几经周折,终于平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