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夫子回头一看,姚侧妃左手撑着头,身子歪歪斜斜,一只脚横搭在右边的桌子上,本来紧紧挨着她的桌子,已经离她一步远。
正好可以让她舒舒服服将腿放在上面,桌上雪白宣纸上的字,龙飞凤舞。
不知道写的什么!
“侧妃,注意坐姿!”丁夫子忍不住,扯着嗓子大声道。
他在太学主教三十年,从来都是好脾气的代表,现在,他觉得深深愧对曾经那些同僚和学生的称赞。
他捂着胸口。
姚侧妃被他吓得跳了起来,想要过来讨好,却又踢到旁边的桌子,然后……
物什大力摩擦和重物掉地的咚咚声接连响起。
“夫子,你没事吧!”姚侧妃身手敏捷,很快就到了丁夫子身边。
“夫子你怎么了?是不是什么老毛病犯了?我让人给你请大夫!”
不容丁夫子说话,姚淇悦已经蹿了出去,“含玉,快让人请大夫,丁夫子老毛病又儿了。”
丁夫子捂着心口说不出话来:‘我没有毛病,我只是被你气坏了’!
奈何姚侧妃听不到他的心声。
“夫子快喝口热水吧!你年纪大了,不能操劳、也不能激动的,得安心静养,有什么不顺心的,你跟我说,我会与相公一起帮你想办法的,你不要急,也不要气……”
丁夫子看着姚侧妃小嘴噼里啪啦没停,脑子更加乱哄哄的。他决定向皇上请罪。
自己能力有限,教不了姚侧妃。
“朕怎么不知道你有老毛病?”皇帝很奇怪,“从来听人说起过。”
丁夫子愧疚得跪地不起,“是年轻气盛时攒下的毛病,初时并不觉得,年纪大了,忆往昔的时候心气不顺、便发了,皇上提拔,本应能殚尽竭虑教好晋王侧妃,可臣实在、能力有限、身体不行,还请皇上,另请他人!”
六十岁鹤发老者垂泪请辞,皇帝不能不允。
“谢皇上恩典!”丁夫子喜极而泣。
她指着自己的鼻子,“你看我像皇上的亲女儿吗?他会纵着我?我看,皇上是在逼我走呢!他一直说要给你送美人!”
姚淇悦舞着小拳头朝彭云涪胸膛捶,“你是不是也想要美人,所以嫌弃我了?”
小脸委屈得皱成一团。
彭云涪不为所动,他也如皇帝所想一般,希望姚淇悦能多学些东西,不至于在言语上被人欺负还不自知。
“淇悦!”他声音温柔,含情脉脉,整个人像镀上了天上的霞光、俊美非凡。
姚淇悦没出息的心呯呯乱跳。
男人高大的身躯靠过来,唇上一片温热,然后姚淇悦只觉头脑一片空白,待回过神来,已经是云停雨歇。
“那便说好,明日开始好好读诗词!”彭云涪道。
“不公平,相公,你竟然使美男计。”姚淇悦嘟着嘴。
彭云涪嘴角扬起,“你答应过我的,要为了我,不被人欺负!”
“是皇上在欺负我。”
“父皇是为你好!”
“哼!”姚淇悦转过身子,背对着他,没过会儿,又挪到他怀里。
彭云涪笑搂着她。
第二日一大早,晋王府的书房便传出了读书声。
……
“山外青山楼外楼,天天傻坐愁不愁!”
“为伊消得人憔悴,为何不能早点睡!”
“天生我材必有用,给的银子要够用!”
“王妃!”方娴欲哭无泪,晓静则忍不住笑出声。
这是彭云涪身边的大丫头,两人都识文断字,丁夫子之事惹皇帝生气,他连夫子也不让彭云涪请了,考核却仍在。
姚淇悦生无可恋的瘫坐在椅子上。昨夜被男色诱昏了头,以致于现在就起来背书了。
头好痛、眼好痛、心也好痛,整个人都不好了。
“歇会儿吧!我好累!”姚淇悦趴在桌上。
“不行啊王妃,王爷说了,早上记性最好,这么一大本呢,如果一个月不能背会,皇上要生气的!”方娴说话轻柔,一如她的名字,娴静得很。
一想到皇帝生气就要送美人给彭云涪,而彭云涪还不能拒绝,否则姚老爷就要遭殃,姚淇悦痛嚎出声,“啊……”
“嗯,你很聪明,等习惯就好了!”彭云涪安慰她。
等不到回答,低头一看,那人已经睡着了。
虽然每日都在抱怨,可为了杜绝皇帝向彭云涪送美人,姚淇悦还是强撑着每日都背,虽然张冠李戴、乱七八糟、头昏眼花、有气无力,也着实让彭云涪心痛不已。
“父皇,姚家是商贾之家,淇悦幼时身体又不好,她不喜欢的东西,姚老爷从不勉强她,这一个月背一本诗词,于她而言,实在是太难了。”他不忍。
皇帝直直的看着他,看得他心里直咯噔。
“你从来没为谁说过这么多求情的话,有理有据、情真意切!”
彭云涪低下了头,“父皇,淇悦是我的王妃。”
“过几日便是京北军营一年一度的秋训日,朕的皇子里,你功夫最好,你代朕前去!”
彭云涪急声道,“父皇……”
后天便是淇悦入宫考核功课的日子,自己一去要五天,若是父皇震怒,他虽说不伤淇悦性命,可……
“即刻起程,否则,以军法处置!”皇帝沉着脸,“若再成天执着于男女私情,朕便拼着违逆了列祖列宗,也不能让你们双宿双飞。”
任何人有后台都会猖狂,皇帝恼其没原则呵护,彭云涪虽已觉不好,可又实在心疼。
“还请父皇看在儿臣的份上,对淇悦手下留情!若没有她陪伴,儿臣、便也觉得没意思了!”他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躬身退出。
姚淇悦吓坏了,“蒙管家,相公真的只是去京北大营吗?不是皇上将他调开,然后让人来杀我?”
君心难测、君王一怒血溅千里、伴君如伴虎……这说的都是皇帝动不动就会杀人呀!
蒙管家不知其中内由,勉强安慰,“王爷走得及,派来传话的人只说让王妃不要担心,会多少说多少,皇上不会要您性命的!”
要不说王爷变了呢?知道王妃担心进宫小命不保,也不知付出什么代价才让皇上做出留王妃一命的承诺,还巴巴派人来送信!
姚淇悦哭丧着脸,“相公都不在京城,皇上便是要杀我,他也没有法子!”
上次没杀气,这次哪能说得准?
好些日子没去给太后按摩了,也不知道太后她老人家还记不记得有个叫姚淇悦的、能缓解她老人家的头疼之症?
姚淇悦吓糊涂了。
“蒙管家,如果我不去,皇上会派人来晋王府抓我吗?”姚淇悦打算躲。
“还是去吧,王妃,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蒙管家想告诉她:王妃,你逃不掉的!
“再说,抗旨不遵,是要株连亲友的。”蒙管家又道,“王爷是皇上的儿子,皇上不会伤害他,可是王妃您和您的家人朋友就……”
这是姚淇悦的软肋,姚淇悦无法,只得含泪准备进京。
“我、我进宫去了,蒙管家,如果皇上真杀了我,你、你别跟相公说!别让他伤心难过!”她流着泪嘟囔,“别让他们父子成仇。”
姚淇悦抹了一把脸,“相公不会做没把握的事,他说不会有性命危险便不会有,我只是恼身不由己!”
“王爷说得也对,只要皇上同意了,凭小姐的本事,这京城谁能欺负你?好好学不就好了!”含玉不明白,小姐这么聪明,也是识字的,为什么就不能安心背诗词呢?
姚淇悦长叹一声为她解惑,“我这次把一本诗词全背会了,下次皇上指不定会弄什么让我来背,我脑子有限,万一哪天不会,他岂不是就要送美人?”
“我装得蠢笨些、死不开窍,有相公帮腔、太后娘娘说不定也会心软帮求情,皇上要求就会低些,以后我也能有好日子过!”
姚淇悦拿着块点心往嘴里塞,“只要这第一次忍住了,以后就会好了!”
含玉摇头,“风险太大了。”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为了以后的好日子,值得一试!”
“万一皇上真给王爷送美女?”含玉忧心这。
“送就送呗,只要相公心里没她们就行。再说,便是有她们,我也有的是法子弄她们走。你放心!”姚淇悦嘻嘻一笑。
含玉却愁,“只是不知道皇帝会怎样对付你!”
姚淇悦待要张嘴,马车却剧烈晃动了一下,随即外面响起一个女子的训斥声。
“你瞎了吗?会不会驾车?没看到本郡主在这儿?给我死下来!”鞭子在空中飞跃而来的响起引起阵阵惊呼。
姚淇悦担心,掀开车帘子大喝,“躲开!”
听那口气便知少女不好惹,她怕车夫傻乎乎的坐在那儿挨打。
驾车的是青衣,作为晋王爷的暗卫,他一向跟在王爷身边,王爷出去了,他奉命贴身保护王妃,哪里会被人打?
姚淇悦却不知道,她这些日子忙着将脑袋在头上长牢靠,除了管家和两个与她背诗词的丫头,府里其他的人都不认识。
鞭子落在马车辕上,青衣紧紧拽着缰绳,马儿才没有惊得在闹市狂奔。
姚淇悦抓住鞭尾,“有话好好说,你在大街上打马,若是惊着了马、伤了人怎么办?”
那少女一用力,想像中的对方狼狈摔在地上的场景没有出现。
对方还稳稳地站在那儿,手中拿着她的鞭尾,见自己望过去,她手上更使劲,下巴也微翘着。
肖凤儿大怒,“你是哪里来的贱民?看不到这是我肖国公府的马车、不认识本郡主?”
“不认识!”姚淇悦实话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