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我有自己的原则。”
“君墨舞，你欠我两条人命，将来我虞锁情定是会向你讨回来的。”
“要我的命，其实很简单，要不要我教你？”
“丫头……过来……”
丫头，过来。丫头，过来，丫头，过来……
“娘娘……到府了，该下车了。”
一声极为铿然的声音在我的耳侧响起，我怔了一下，这才回过神来。掀开马车前的帷幕，酹月府已近在眼前。
下车，马上便有伶俐的奴才提着灯笼走上前，扶着他的手臂，我漫不经心的问：“王爷今晚可是在书房？”
“回娘娘，王爷回来的时候醉的厉害，喝过下人煮的醒酒汤后便回吟竹阁歇下了。”
我沉吟：“身边可有侍寝的人？”
“王爷没有吩咐，奴才也不敢随便张罗。”
“嗯——”我点头：“先不要回挽晴苑了，我要去柴房。”
那奴才怔了一下，半晌才迟疑道：“这么晚了，王妃一个人去那里，恐怕有些不方便吧？”
我冷了下来：“方不方便还由不得你这奴才说了算，我说要去你只管带我去便好，有什么事我自个儿担着。”
那奴才闻言慌忙跪倒在地：“奴才多嘴，奴才该死，奴才这就带王妃娘娘过去。”
一间破旧到有些漏风的屋子，一盏幽幽的煤油灯，一张简单的床榻，一个忙碌的纤弱身影。眼前的一切，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到让此刻置身于此的我，只觉得陌生而茫然。
画扇死后，我有些刻意的减少了来这里的次数，甚至于当后来君墨舞将解药还给我时，我都不曾想过要让梨澈醒来。
我承认我很自私，我害怕物是人非的苍凉，我害怕梨澈清泉般澄澈的目光，我更怕——他会问我一句：画扇去了哪？
只是今晚，我低头看了看那瓶随身携带的解药，我明白，我不能再自私的等待下去了。
“娘娘——”一个柔弱的声音在身旁唤我。
我侧头，看向了这个君墨舞后来安排来的丫鬟。眉眼乖巧，若质纤纤，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极为单纯干净。只是在经历了芷溪那件事后，我已经很难再对任何人产生信任了。
“你叫清乔？”我问。
“是。”
“你下去替我准备好热水，我要沐浴”顿了一顿：“还有我房内的玉容膏，也一并准备了。”
“是。”
待那丫鬟离开，我走到了梨澈床边，看着那张静静沉睡的清颜，久久的沉默。玄而从瓷瓶中取出一颗药，混着床边的热水，帮他服下，最后再替他擦去唇边残留的水渍。
君墨舞说，这种解药服用后，一个时辰便能醒。
一个时辰吗？我轻轻的笑，握住了他轻放于床边的手。那双手修长，干净，却清冷无度。我双手覆住，缓缓的摩擦，轻轻柔柔，将它慢慢摩擦到回温。
“对不起……”安静里，我对他说，无论他是否能够听到。
“对不起，我没有替你照顾好画扇。”
“对不起，曾经答应过你的事，我一样都没有做好。”
“对不起，害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在这里躺了这么久。”
“对不起，我——”
对不起，我马上就会替你们报仇，只要再等一个时辰就好。然后我们，逃到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一起朝朝暮暮，同相偕老。
我踮起脚尖，轻轻朝他走近，不料才刚抬脚，他便睁开了眼，用手肘撑起半个身体，眼神清明的望着我。
我毫不意外的站定，朝他笑：“装醉装的真像，我都差点被你骗了。”
他慵慵懒懒的坐起身体，衣领敞开了也不自知，露出的半截修颈坚韧细腻，宛如最名贵的玉石。
“若不装的像一些，又怎么能迷惑的了外人？殊不知醉眼看人，方才能看的清晰明了。谁是虚情谁是假意，一望便知。”
我悄然的走近他：“看来你已经盘算好了，该如何处置那帮旧臣？”
他笑而不语，忽而将目光落在了我身上，微微凝起眉角：“王妃难道不知，深夜穿成这样来到一个男人房中，是很危险的事吗？”
我站定在他床边：“知道。”
他笑起来：“那么，我可以理解为——你现在正在诱惑我？”
“你觉得呢？”我反问。
他敛起笑意，静静的与我对视：“王妃你正在用美人计，却不确定我是否甘心做董卓。”
“那么你会中计吗？”
他没有回答，却忽然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用力一拉。我被略重的摔上床，一瞬的眩晕过后，胸口被一具强有力的身体紧紧压制。睁开眼，面前赫然是君墨舞带笑的深眸，“我从来不拒绝美人，也不害怕美人计。我甘心做董卓，却不会像他那么蠢——”
说话的同时，一双强而有力的掌早已滑入我衣内，抚摸着我不断发热的身体。我咬唇，想要避开身体里那攀升不止的愉悦，咬牙道：“你会为你的骄傲后悔的。”
他笑起来，“即便后悔，我也甘之如饴。”
随即低头吻上了我纤细的颈项，辗转湿吻而下，到胸前时忽然停了下来。不过也只是一刹那的停顿，很快便是更加火热的缠绵。
身体已经全然不受自己控制，好像身处在一个无止境的深渊里，不停的不停的坠落……那样的恐慌与冰冷，似乎只有抱紧眼前这唯一的温暖，才能得到解脱。
只是温暖过后，却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我‘呲’的一声，呼出声来。君墨舞有意放缓了速度，低下头靠近我的唇，似乎想用温绵的吻来抚慰那份锥心之痛，却被我刻意的偏开了。
他的动作顿了一下，没有再坚持，却执起了我放在床边的手，细细的交缠。唇则偏到了我耳侧，“我猜到了这是局，也猜懂了这场局，却没有猜到我会心甘情愿的陷进这场局里，明知是毒，却甘之如饴。”
虞宫地牢，宁素染坐在角落里，好几个时辰过去了，她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双手抱膝，脸色平静的望着地面，嘴角微微扬起，带着些许嘲弄。似乎在笑，又好像没有，诡异到令巡监的狱卒都感觉到害怕。
“喂，你这娘们是不是傻了？怎么一动不动的？”狱卒指了指牢房地面上放着的一个明显发黄的馒头：“再不吃我就拿走了啊！”
她终于抬起了头，脸上诡异的笑痕片刻都不曾消失：“拿走吧。”
狱卒一边收拾馒头一边骂骂咧咧：“还真没见过像你这样的？这里的哪个人见到吃的不是一副饿死鬼投胎的模样？还装什么大小姐？进了这儿就别想出去了！”
受到如此侮辱的她，意外的却没有生气。站起身，她松了松有些酸痛的肩膀，慢悠悠的说：“给我送些酒菜来，不要鸡胸鸭掌猪心，我闻不得这三种东西的味儿。素菜倒没什么讲究，弄得爽口些就好。至于主食，我只要笙竹小米熬的粥，文火慢慢煮，半个时辰就可以给我送来了。
见那狱卒一副见鬼的呆傻模样，她不禁挑高了眉头：“听不懂吗？快去给我准备啊！”
半晌那狱卒才回过神来，恶狠狠道：“臭娘们，你真以为你是什么矜贵的女皇啊，不过一个明天就可能死的囚犯，老子为什么要伺候你？”
“你以为我会关很久吗？”宁素染笑起来：“那个女人自以为聪明的算计到了我，却不料及自己才是那个被算计的人。放心吧，我很快就能出去了，等回到了西络，你的好处，决计少不了。”
挣扎着坐起了身，我已经无心理会身体的酸痛。起身将衣服穿好，松开了系发的丝带，长长的发随意的垂荡在了胸前，用以遮掩颈项上的红痕。转身，君墨舞依然安静的躺在床上，呼吸轻细匀长，神情清隽而温柔，安然的好像睡着了一般。
只是若细细一瞧，便会发现那一向凉薄苍白的唇线上开始蔓出一些不正常的乌紫，我知道，毒已经开始发作了。意外的，我却并没有多少畅快的感觉，只觉得胸闷的厉害。
喘着气来到桌边，就着茶壶狠狠的灌了一口水，喝进肚子里才发现，此刻就连水都是沁凉沁凉的。神思却因着这一份冰冷渐渐清晰。
以混了剧毒的玉容膏抹身，然后引诱君墨舞中计……然后……我闭上眼，有些难堪。尽管事情进行的很顺利，我却不得不承认，这一次我很卑鄙。
吟竹阁外，张麒麟依然凛然的守在门口，见我出来略有些诧异，却什么都没有问。
我由着清乔替我裹好披风，漫不经心的说：“王爷很累，已经歇下了，吩咐不到明日辰时，任何人都不允打扰。”
张麒麟低着头，面露难色道：“可是王爷今日一早就要和御史大夫秦大人商谈要事，这……”
我一怔，“这事先缓一缓，等王爷醒了再说。”
张麒麟略一踟蹰：“是。”
我点点头，强压着狂乱不止的心跳，转身面无表情的坐上了来时的软轿。不一会儿，便来到了柴房外，我估摸着时间，这一番折腾下来，梨澈应该已经醒了。想到这，我推门的手，忽然就有些慌张。
僵僵的顿在门口，我转身朝清乔交代：“梨公子应该已经醒了，你去厨房弄些饭菜来，由你亲自看着，务必要做的精致些。”
清乔乖巧的应：“是。”
看着她彻底的消失在了我的眼帘之外，我这才悄然的松了一口气。抬起头，迟疑踯躅的在门外立了片刻，终于推门而进。
入眼即看到一双淡如远山的清眸，纯然干净的好似游离在这红尘之外，清澈的令人不忍亵渎。在我瞬间停滞的呼吸中，他悠然的起了身，嘴角的笑仿若皎白的梨花翻卷，静静的与我对视：“公主，你来了。”
平静的语气仿若从来就没有那四个月横亘的空白，正常的就像任何一个初醒的清晨，他温柔而安宁的早安。
不知怎么的，此时此刻我忽然便有些哽咽，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似乎察觉到了我在抖，他诧异的低头看我，却聪明的什么都没有问。
我哑着嗓子说：“梨澈，我做了一件坏事，所以我们现在必须得逃走。不要问我为什么，等我们逃出去以后，我再细细和你说。”
吟竹阁外，张麒麟守了一会儿，忽然觉得有些不安，交代身旁的侍卫道：“你们在这里守着，我进去看看。”
“张大人，王爷交代过不准打扰，您这样进去不太好吧。”其中的一个说。
“你小子好好守着就行，我总觉得——”忽然，他黝黑的眸子一沉，那小侍卫见状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脸上立马显示出慌张的神色：“着着……着火了，北面柴房那里好像着火了——救火啊——”
所有人都慌作一团，纷纷朝着火处跑，只有张麒麟仿若明白了什么，转身便往阁内走。走了两步又定住，大吼一声道：“都给我站住！”
侍卫们立马便不动了，张麒麟努力稳住心神，铿然道：“都不准慌！李仁强，你现在立马带一队人堵住酹月府所有的门，不准放任何人离开。唐磊，你现在骑马以最快的速度进宫，请清禾大夫过来，就说王爷有大事，片刻都不准耽搁！其他人都去救火，将府里的人往南边转移，今晚我不希望发生一丝一毫的纰漏，明白吗？”
“明白！”
那一晚整个酹月府都笼罩在一片绯色的火光之中，不时可以听到侍卫们凌乱的脚步声，孩子受惊的哭喊声，以及侍女们害怕的尖叫……
张麒麟一直都站在火圈外有序的指挥着，大火烧了整整一个时辰才被彻底的扑灭，就在他稍一松气的当口，一个强壮的身影忽然跪倒在了自己的身前，是李仁强！
“报！属下已经遵照大人的指示，派侍卫将府邸南北西三个大门牢牢守住，这一个多时辰不曾有人进出过！”
“嗯。”张麒麟面无表情的点点头，暗地里却忽然传来一声尖叫，是清乔的声音：“天啊，娘娘不见了！奴婢刚刚将府里里里外外都找了个遍，都找不到娘娘的身影，还有梨公子，也一并不见了——”
奔波了整整一夜，我和梨澈才逃到了城郊的忘忧河畔。天边开始泛起隐隐的鱼肚白，混着无边无际的橙黄早霞，甚是瑰丽。看着对方狼狈的脸，我们相视一笑，未觉得尴尬，只觉得心里盛满了自由的畅快与愉悦。
他伸过手来，似乎想要帮我理好颊边乱掉的发，我僵了一下，忙偏开脸。不过动作还是慢了，因为我敏感的察觉到了梨澈笑容的一凝，不过一刹那，又淡淡的恢复了正常。
我拉开衣领用以遮掩脖间暧昧的红痕，讪讪的解释：“刚刚赶路赶的急，全身都是臭汗，该好好洗个澡才好。”
他笑着点头：“我记得离这里不远处有一家客栈，是一对农家夫妇开的。挺整洁干净的，不如公主先去那里整顿休息一下？”
我疑惑的凝眉：“你是如何知道的？”
他顿了一下，“曾经听画扇提及过。”
画扇，听闻到这个名字，我的心忽然一窒，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能默然的低头：“你带我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