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乘风破浪，以一种不符合实际的速度，很实际的运动着。
接天蔽日的怨气在不远处的海面形成了实质般的壁障，无数枉死的游魂在壁障中无声嘶吼。
荒站在船头，不足赵清歌腰高的体型和面前的磅礴怨念相比，有种很滑稽的不协调感，当然，更滑稽的是站在荒身后面色发青的赵清歌。
在这种时代，肯定没人教育荒开车不能超速，这样对大家都不好。所以赵清歌一个在高速上都不敢超过时速120的三好司机，在这个地方终于体会到了那种超速的快感。
“异域的神明，我只能送你到这了。”荒背负双手，语气轻松。
赵清歌还没清醒过来，愣愣的看着逼格满满的神明大人。
荒转过身来，伸出手给赵清歌看。
点点星光从他的掌心逸散，像是微缩的星辰。荒很淡定的看着自己解体，解释道：“我其实并没有多少力量，为了应对某些不长脑子的蠢货，跟着你的这个我，其实只是一个投影而已。”
赵清歌看着逐渐化作星光飞散的荒，又扭头看看身前不远处如山如海的汹涌怨念，枉死冤魂的哀嚎仿佛就在耳边，一张脸渐渐发白。
“此时此刻，我可以用我的鞋，问候你的脸吗？”赵清歌咬着后槽牙，眼角直跳。
大半身体化作星光的荒摊了摊双手，表示无所谓。
赵清歌弯了几次腰，一直捱到荒的投影消散殆尽也没真的脱下鞋来。
小船在风浪中起伏，赵清歌左手紧紧抓着船舷，身体随着小船上下起伏，脸上是难以掩饰的恐惧。
这种情况没有谁不会恐惧，这个妖怪带来的恐惧是直接的，是充满压迫性的。赵清歌在岸边，凭着一腔血勇就敢踏上小船，但是他现在真的站在妖怪面前了，不，他还没有真正的站在妖怪的本体面前，只是周围冤魂的哀嚎，就让他战战兢兢的不敢乱动。
“泪，我进去会死吗？”赵清歌的声音有些发颤。
在海边的时候，是那股惶恐激发了他的勇气，在过来的路程中，是作为神明的荒给了他勇气，而现在，荒的投影消散了，那股子被催发的勇气也消散殆尽，但是面前的妖怪却是实打实的。赵清歌现在就像那些地球上的网络喷子一样，在失去了网络的掩饰以后，露出苍白软弱的本体。
“你进去不一定会死，但是，如果你不进去，那个叫做忠太的渔民肯定会死。”泪的声音慢条斯理，正陷入巨大恐慌中的赵清歌没有注意到泪声音的变化，他现在只是看着灰色怨念中那些游荡的冤魂，双腿不自觉的发抖。
“忠太一定会死吗？”赵清歌闭上双眼。
“如果你不去，他肯定会死。”
“我也会死的！”
“是的，你也可能会死。”
你也可能会死。
你也可能会死。。
泪的话在赵清歌脑海里回荡，赵清歌双眼无神，喃喃重复着。
赵清歌活了二十年，除了二十年零十个月前，就再也没有遇到过什么危险，他只是一个心地有些善良的扑街小作家，有一点点的文青病，喜欢那些或温暖或伤感的美好句子，会在读书时因为某个喜欢的角色流下泪来。
他这辈子最大的野望就是在自己六十岁以后抛下一切，徒步走遍这个国家，然后死在一个不为人知的角落，这样就不用感受衰老的痛苦，又不用麻烦任何人，这种想法让他有一种古代侠客的旷然。
我出生时身无片缕，我告别时只有清风。
然而就算是这种想法，赵清歌也需要建立在先给父母养老送终，再把孩子抚养成人，最好还要给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妻子安排一个美好的晚年等等基础上。
这个扑街的作者，像是很多当时的年轻人一样，童年时吃了旧时代的最后一波苦，赶上了新时代第一波的累，他很丧，却因为从小受到的教育，不敢甚至是不知道怎么变坏。
就连穿越，他想到的第一件事也还是要回去见自己的父母，因为他的父母已经四十多了，他不敢想如果他回不去，那么逐渐上了岁数的父母，晚年该怎么度过。
而现在，真切的生死摆在了他的面前。他要不要为了一个甚至是可能不存在的陌生人，赌上自己的一条命。
他又想起第一次见到那个矮个渔民的夜晚，黑魆魆的草屋里，赤红脸膛的男人跪在地上，伏的很低的身体微微抽动，可能有几滴眼泪划过，却被他偷偷擦了。他把他看作是京都来的大人物，苦苦哀求只是为了给自己的妻子找一个希望。
赵清歌还记得自己答应他以后，那个叫做忠太的男人那份难以置信的神色，他觉得自己找到了希望。
赵清歌缓缓抬起头来，眼睛发红，却还是咧着嘴笑了出来，他握住船桨，怒吼出声：“谁他妈小时候没做过当英雄的梦啊！”
这个文青的男人开始划船，以一种视死如归的态度，坚定的冲向前方那无数的枉死冤魂。
这一刻，所有的一切都被抛下，唯有曾经做过的梦啊，在闪闪发光。
半天的阴霾中，荒看着赵清歌，他看着他惊慌失措，他看着他陷入恐惧，他也看着他突然间有些像个神了。
“就算是异域的神明，也不愧是担负着神之名的家伙啊！”荒啧啧赞叹，“哪怕是弱小到几乎察觉不到神力，也有着向着强敌冲锋的勇气。”
“与你相比，某些家伙真的就像是垃圾一样啊。”荒叹了口气，一步步走向高天之上，他每踏出一步，体型就增长一份，等到他走过白云之间，已经是个正常人的身高了。
“我司职星辰，故把握天命。我把握天命，当降下审判。”无数璀璨的星辰宛若丝带，星光化作神龙，高大俊美的神明足尖轻踏龙角之间，身后有繁星相随。
他是知晓天命之人，观世间万物如察掌中纹理。一些神犯了一些很低级的错误，误以为他和蛇神的赌约之所以达成，是因为他失去了天命的眷顾，因而他们蠢蠢欲动。
但是，蠢蠢欲动这个词，有一半都是蠢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