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真正结亲前,城里一直都说得风风雨雨,但日子总算过到了冬月里。虽说是上门女婿,但两家都和和气气的,仪礼之间没有计较,毕竟是谢家的长子。
所以沈齐迎娶林晔,于谢府过礼。等第二日进过祠堂,再回林家住着。
谢府几天前就开始人头攒动,热闹着忙起来。结亲当日,更是从上午就吹吹打打,早就搭好的戏台上唱起曲儿来。吃过午饭,结亲队伍长长的,绕城一圈儿,终于来到林家门前。
林家也早早预备好。林晔从昨晚就没有睡好——林老爷硬是在最后关头,又仔仔细细地查了一遍嫁妆,确保一样没落下。林晔就跟着一起折腾到半夜,一大早又被秋落叫起来,沐浴,上妆,更衣,拜祭祖先。午间吃了些糕点,又要重新上妆更衣。
等一切妥当了,才坐下,就有小丫头跑进来来说,新郎官已经到了。秋落急忙把吃的端走了,细细地给她补了妆容。一脸紧张期待,新娘倒像是她。
考虑到沈少爷身子弱,林家门口拦亲的人象征性地拦了拦,拿到红包就放行了。
两人牵着红绸,一起到了厅上,向林家夫妇行了礼。林家高堂分别喝了茶,给过红包。两人便在众人簇拥下,一个上轿,一个骑马,转向谢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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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旸骑马跟在后面,旁边是谢家二少爷谢景原。二少爷与他寒暄:“今日后咱们就是兄弟了。”
林旸点头答话:“是,景原兄长。”
“你姐姐嫁给我长兄,是我们家的福气,长兄身体不好,以后还望兄嫂和弟弟你多担待了。”
“景原兄长客气了,姐夫是自家人。”
“那我也放心了,长兄常年在外养病,我们见面少,但心中却时常挂念他。如今大喜,往事如烟,以后多亲近才是。”
“姐姐姐夫说什么便是。”
二少爷还欲说几句,谢府已经在前头了,人声鼎沸。
林旸坐在马上,看见前边穿着华服开道的三少爷已经下马,在门前张罗。三少爷正巧朝这边看,看到林少爷和自己二哥正在说话,便撇下众人过来。“二哥,林旸,你们说什么呢,赶紧下马!”说着顺手牵住了林少爷的马,伸出手去,准备接林旸下马。
林旸古怪地看着他,虽然少骑马,但怎么着也用不着一个大男人“牵”下来。
“三弟,你做什么?旸弟自己不会下马?”谢景原跳下马,见林旸僵在马上,无奈道。家中这个三弟啊,不知道上哪学的些坏毛病回来。
谢三少爷收回自己的手:“哈,一时忘形。旸弟~你多担待。“林旸自己跳下了马。
“多谢。”
这边才说一会儿,新娘那边就有人唤:林少爷呢?林少爷去哪儿了?这新娘子还没下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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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旸忙挤过人群,到了轿前。
秋落小心地撩开帘子,林旸将姐姐抱出轿子,走了两步,将她放在毡席上,又蹲下身替她整理了有些许褶皱的裙角。
林晔低着头就看到蹲在地上的林旸,心下一动。
整理好,秋落上来换了他,扶着林晔朝谢家大门走。走到毡席尽头,有麻利的小厮立即将后一块铺上,来回三四次,终于走到谢家大门。众人开始撒谷豆,小孩子们争抢着上来,朝自己怀里装撒下来的果子和铜钱。
林晔一个趔趄,旁边一只手隔着红绸稳稳当当扶了她一下,等她站好,即刻松开。
旁人没有看出丝毫异样,等新娘过了门,继续簇拥着两个新人向堂上去。两人站毕,堂上高朋满座,先拜了天地,又拜了父母,再拜了尊长,最后两人交拜。礼毕,两人朝新房去。
新房内另设了一席。
沈少爷接过递来的秤杆,挑去了盖头,众人又是一阵喧嚷。两人对坐,在司仪的引导下,两人饮下了合卺酒,又共同服用了几口饭菜。然后,众人退了出去,沈少爷跟在最后,出门谢大家的贺礼。
等天色渐渐暗了,一群人又再次来到新房。沈少爷和林小姐一起坐在床上,任大家象征性的闹了闹。一会儿,人群便散了。
外间仍旧热闹着,房里却安静下来。
额前的流苏,在烛光下,金光闪闪。林晔略微一动,就是环佩叮当,因此,此刻一动不动。秋落看沈少爷坐着也一动不动,心里估摸着,沈少爷身子弱,莫不是婚礼累着了?
正想着,沈少爷唤了人:“肆月。”
肆月便从外间进来了,乖巧地立在一旁等着吩咐,却始终不见少爷下文。
林小姐向秋落示意,从梳妆台上端来了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把剪子和一个荷包,还有一个锦盒。秋落将托盘递给肆月,肆月接下,秋落拿起了剪子递给自家小姐。
林晔拿起剪子,剪了一缕头发,秋落用肩膀轻轻撞了肆月肩膀一下,肆月回过神来,收回目光,忙上前去,将托盘高高举起,头发被放在了托盘里。
秋落又将剪刀递给了沈少爷,沈齐也顺当剪下一缕青丝放在托盘上。秋落将两缕头发用红绳绑起来,放进了荷包里,又将荷包放进了小锦盒内,再将锦盒放在两人的枕头中间的下方。
又干坐了会儿,两人谁也没动。
“我,先去把妆卸了。”
然后,林晔站起来走到铜镜边,在秋落的帮助下,拆下花冠和满头珠翠。
这边,沈少爷又坐了会,终于让肆月放下手里一直拿着的托盘,自己随手拆了头上的玉冠,放在桌上。肆月也服侍着沈少爷洗漱。
铜镜前,林晔的肩膀稍微放松下来。
新房里,像是分了两队人马,来来回回,互不干涉,相映成趣。
新婚之夜,谁与谁都不熟,真是气氛微妙得很。肆月和秋落服侍完,两人退出了里间,在外间廊上的小房间里候着。
屋里燃着炭火,两人穿着红色中衣坐在床沿上。
林小姐前两天都没睡好,有些困倦,但坚持着绷直身子坐着。沈少爷前两天好吃好喝,过于清醒,坚持着也绷直身子坐着。
“你不睡吗?”红烛啪啦爆了烛花,她的声音小得可以淹没在这啪啦声里。
“睡。”沈齐上床掀开被子躺了进去,睡在里侧。
林晔也上了床。但翻了几个身,没睡着。身边的沈齐像是熟睡了。
沈少爷闭着眼睛,耳朵听着林小姐翻身的动静。她一动,身下就是干果外壳被压碎的声音。
“睡了吗?”
沈齐睁开眼睛起身,林晔跟着起来。
只见沈少爷将被子扔在床角,掀开铺着的薄锦,下面果然是些花生、枣子、桂圆等不一的东西。沈齐麻利地将这一层东西打包拎起放在了床边,又去熄了几支蜡烛,房间里顿时暗了些。
沈齐的语调低低的:“可以睡了。”复才回床睡下,林晔跟着睡下。
林晔睡下总感觉身边的人没有睡,还努力想保持清醒。双手抱着自己,平躺着,但一会儿就迷迷糊糊了。
蜡烛燃尽了,月色透过窗纱照进房里,朦朦胧胧。
炭火一直烧着,房内很暖和,隔绝了冬月里的寒冷。
有人踢了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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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齐朝外面侧躺着,支起脑袋,看着自己的新妇,半个身子都在锦被外,手臂支出床去,悬空搭在床沿上。
手腕上带着一只小巧的玉镯,肤若凝脂,白皙光滑。
想来是有些不适应,翻动多次,中衣领口稍微开了些,隐约看得见里面的小衣服,也是红色的。沈齐急忙将眼睛移开,心中默念。
沈齐躺下叹了口气,过了一会儿,又支起身子,只见她眼睛紧紧闭着,睡得果然不是很安稳。沈少爷复又躺下,但心中怪异,复又起身,轻轻地将被子往上盖了盖。
再躺下,就睡到天明。
第二日,一大早,外间就开始动作了。林晔听见响动便醒了,轻手轻脚叫了秋落进来。
梳妆打扮很费时间,等她穿戴整齐,一切完毕。回过头,看见床榻上的新郎已经醒了,睁眼望着床幔。
沈齐见她梳妆好,掀开被子也起身。心中感慨:竟不知妇人梳洗这样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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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惯例,成亲后,夫君每日装束便应交由妻子操持。
这是林小姐成亲前林老夫人亲自教导告诉的,林老夫人说自己给林老大人穿了一辈子的衣服,说这话时,眼睛里都是回忆。还嘱咐自己的孙女,不要以为这是件小事,要衣裳的每一寸每一角都要服服帖帖的,要穿的人感受到温度温柔。
林小姐点头不语,旁边掌事老人笑:小姐被家里捧在手里长大,这些事,新婚内做一做无妨,要是累了,以后便交给身边丫头去做了。
林老夫人嗔怪:你这婆子!又转回对小姐说:别听她的,有些事还是自己做的好。转念一想,我这孩子确实是从小没为别人做过什么,又道:要是实在觉得繁累,就让秋落那丫头多帮衬着你。左右以后住在咱们自己家。
“李婆婆和我玩笑呢,奶奶怎么还当真了,我做得好的。”林小姐结束这话,搀着林老夫人吃午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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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是结了亲,沈齐就乖乖站着让妻子替自己拾掇。
从里衣到外袍,束腰,汗巾,配饰,发冠,都经由这位动作不算熟练的妻子完成。
穿衣服还算流畅。系汗巾时,小妻子的手有点迟疑。带冠时,因为垫脚的缘故,有些抖。等沈齐发现并好心低了低头时,小妻子又被他忽然向前倾了些许空间吓到,踮起的脚落回地面,朝后小退了一步。
对此,沈少爷不做声。
终于两人穿戴整齐,坐上了食桌,先给丈夫盛饭添菜,林小姐自己才坐下喝粥。寂然饭毕,林少爷领着她前去敬早茶。
林晔做得很好,恭恭敬敬递了茶给尊位上的父母。接着准备给其他婶娘上茶,谢夫人叫住了她:“小娘子别急,先给贺姨娘一杯茶。”
谢家内院主事的正是这位贺姨娘,林晔摸不清到底怎么回事。虽然有耳闻,两人之间并不和睦,但终究不知其中深浅。况且,今日颇为正式,连一般人家都会让姨娘避嫌,也没见哪家叔叔婶婶也带一个姨娘来吃新妇的茶的。都是等日后内院聚会,再一一拜见的。林晔略有迟疑,堂上也没有人说话。
“怪我,娘子恐怕还不清楚我家人口,我来给你介绍介绍。”沈齐站了出来,拿过茶,竟牵着林晔的手,走向贺姨娘的坐席。两人敬了茶,贺姨娘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起身站着喝了林晔的茶,“都是夫人抬举。”复坐下。
然后,沈齐又继续牵引着她,一个一个地引见,敬茶。林晔全程就红着脸,跟在沈齐后面,把茶水敬完了。
敬完茶,众人都散了,谢夫人留下了林晔。
宽敞的堂屋里,只剩下凉了的茶水和谢家婆媳两人。
“方才我不是有意对你。”她斟酌了一会儿,无意再多说,“齐儿是个好孩子,你们好好过日子。”然后从手腕上退下一只极为苍翠剔透的手镯,不由分说给她戴上。
“媳妇初来府,不懂事,今日多亏,多亏夫君。”林晔根本没有机会拒绝,这个镯子就已经麻利地滚上了手腕。
谢夫人摆了摆手:“我长居佛堂,也不会说话。这镯子是我娘家陪嫁,如今给你,是全了我们婆媳的缘分,也是对你母亲的情分。”说完不等林晔回话便走了。
林晔不是很懂自己这位婆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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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齐没有料到会等在外面这许久,早就看到母亲从侧门出去,但眼前人这会儿才出来。
显然,林晔也没有料到,沈齐会在外面等自己这么久,他大可以等一会儿,让秋落在这里等她就好。
林晔加快了步子。
午饭过后,祠堂里。又见到了上午的亲亲戚戚,沈齐低低笑,转头和身边的肆月道:“真是我在谢家享受过的最大排场了,真是多亏了你家小夫人。”
秋落扑哧一声,急忙用袖口捂住嘴。林小姐低着头,看不到脸上的变轻。
肆月站在沈齐身边,恨铁不成钢,小小的翻着白眼,压低声音:“少爷,你家小夫人就站在旁边。”
肆月给自家少爷挽尊:“奶奶,咱们少爷一直在外静养,近日才回府的。您别见怪。”
林小姐的头抬了起来:“其实,我也不常见到这样大的场面。”
她的肩膀放松了些,周身的紧促感减轻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