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清晨她开车路过市第一医院,看见江量独自走在人行道上,手里提着一个绸带包扎的小礼盒,初秋的风迎面吹来,吹动他的头发和外套衣摆。暌违数载,她还是能第一眼认出他的背影,挺拔清瘦,像春天里的树。
她减速缓缓靠近,降下车窗想要和他打声招呼,可惜在距离不到五米的地方,他左拐走进了一条通行道,期间连头也不曾回过。
宋白祢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花木丛后,这才发觉自己一直半张着嘴,想要喊他的名字,喉咙都变得干涸。
通行道旁设有保安亭,穿着制服的中年男人向她投来疑惑的目光,宋白祢连忙发动汽车,向着前方街道开去。她打着方向盘右转,朝后视镜再看了一眼,医院的西侧门不能停车,但也还是有病患与家属进出,保安仍旧站在那里,好心地为那些人指路。
到底是没有见面的缘分。
她收回视线,随手将响个不停的电话接起来,车载蓝牙立刻传来她母亲的焦虑的声音,问她怎么过了这么久才接电话。
宋白祢无奈至极:“妈,我才刚出门十分钟不到。”
宋母说:“从家里到单位,不算上堵车,你一个人开车过去最快也要二十分钟,能不让人担心吗?我早和你爸说了,让他不要安排你去那里上班,他一点也没有听进去。”
“我自己愿意的,你不要总是怪他。三叔帮我在单位附近找了一套房子,下周就可以搬过去。”
宋母的语气瞬间变了:“什么?你要从家里搬出去?”她那边似乎还有下属来提醒会议安排,宋母拿开手机吩咐了两句,又气急败坏地说:“你怎么没和爸爸妈妈商量?新闻里天天报道,女孩子自己一个人住在外面很危险你知不知道……”
宋白祢打断她:“我晚上回去和您解释好吗?一边开车一边打电话实在太危险了,我刚刚差点闯了红灯。”
宋母果然被吓到,嘱咐她专心开车,到了单位说一声,然后挂了电话。
十字路口红灯还亮着,宋白祢拿起手机,翻到通讯录里陈姿的姓名栏,拨了个电话过去。
陈姿果然还没起床,替她接电话的是个年轻男人,问她有什么事。
宋白祢说:“让陈姿醒来后给我回个电话。”
那男人疑惑道:“您是哪位?”
“我姓宋。”
那男人反应过来:“你是——”
宋白祢不耐烦听他接下来的话,说了谢谢就挂断电话。
单位上班还算清闲,她和另一个女同事共用一个办公室,两张笨重的办公桌拼在一起,桌面上摆着成堆的文件和书,台式电脑明显是刚换新的,开机速度三秒都不到。
那个当初负责“面试”她的王主任端着两杯咖啡在门口探头探脑,见她回过头来,笑眯眯地问:“小宋啊,工作习惯吗?要不要喝咖啡?”
她父亲的秘书都不敢这么称呼她,这王主任倒是惯会利用职务便利套近乎。
宋白祢看了对面的同事一眼,王主任已经端着咖啡走进来,她转动办公椅,站起来接过他手中的咖啡。
王主任没想到她会站起来,宋白祢净身高一米七,穿上高跟鞋几乎压他半个头,而就在愣神的片刻,手上的咖啡已被人端走。
“谢主任关心,”宋白祢把一杯咖啡放在同事瞿樱的桌上,一杯端在了自己手心,笑道,“今天迟到是我不对,以后不会再犯了。”说着抬起另一只手搭在眉骨边上,朝他比了个敬礼的手势,弯眼笑了笑。
王主任被摆了一道,没有借口找她出去吹风喝咖啡,只得讪笑着负手离开。
宋白祢重新坐下,把那杯咖啡搁在办公桌边缘,角落里立式空调还吹着冷风,纸杯里的速溶咖啡液体表面很快凝了一层乳白糖霜。
对面的瞿樱忽然开口:“咖啡端走。”声音嘶哑,是感冒未愈,前些日子宋白祢就见她冲水服药。
宋白祢小时候时脾气并不好,长大后收敛了一些,不愿多生事端,于是端走两杯咖啡,拿到门外洗手间去倒掉。回来时却发现瞿樱捏着一张被咖啡打湿的表格盯着自己,脸色不大好。
“你的咖啡洒在我的表格上,”瞿樱开始兴师问罪,“九点有个会议,这几张表格要交上去,要么你替我去和领导解释,要么你替我重新做一份。”
宋白祢觉得可笑,但想起父亲的告诫,只能道了歉,帮她重新制表。
瞿樱却并不打算放过她,新的数据录入与核对花了宋白祢许多时间,等完成所有补救,瞿樱却夹着会议记录本和笔站起身,说自己要先上楼,让宋白祢去打印材料并送到会议室去分发。
见宋白祢不为所动,她又皱着眉复述一遍,问:“你没听见吗?”
宋白祢说:“你先上去吧。”
瞿樱甩上门离开,高跟鞋踩得咔哒咔哒响。
那双高跟鞋是仿的名牌,第一天来报道时宋白祢脚上就穿了那样一双正品,两人撞鞋,瞿樱盯着看了许久,后来再没见她穿过。不过宋白祢多得是穿不完的鞋子,那双细高跟穿了一两次就被冷落,瞿樱见她换了别的高跟鞋,就又默默地把那双仿品拿出来穿,逢人询问即道正品,将宋白祢原先那双歪曲成了山寨。
宋白祢知道她心气甚高,且考进这里凭的是真本事,而不是裙带关系,所以不愿和她计较,没想到她却变本加厉使唤上自己了。
打印机停止运转,宋白祢回过神来,收拾好材料,转身差点撞到新来的小文员刘明蔚。
刘明蔚捂着发肿的脸颊,口齿不清道:“小宋姐,你怎么自己来打印文件啊?”
“开会要用的,正好我比较空,帮忙大家打印一下,”宋白祢见她脸肿的不像话,失笑道,“智齿都拔了四五天了,脸怎么还没有消肿?”
刘明蔚取出文件和她一起往回走,苦着脸说道:“现在还算好的,前两天嘴巴都张不开呢!周末我还要去拆线,唉,本来奔着医生技术高超去的,结果那天是一个实习生打下手,害我吃了许多苦头,现在还觉得下巴骨头被凿歪了。”
宋白祢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右边牙龈也有点发炎,之前母亲和她说过让她去看牙医,但是她没能鼓起勇气,如今听刘明蔚这么添油加醋的一形容,更是生了畏怯的心思,整个会议都没怎么仔细听,只管拿着笔在记录本上乱画。
刘明蔚坐在她旁边,看见她在记录本上画牙齿宝宝,偷笑着给她发了一条微信,问她是不是不敢去看牙医了。
不说则已,一说就勾人牙疼,宋白祢下意识摸了摸颊边,正寻思着怎么回复才显得不那么丢脸,那边刘明蔚的第二条短信就又发了过来。
「小宋姐,其实我那个医生也还行,人长得帅,说话也耐心,你如果要去看牙齿的话,我可以把他的联系方式给你,你只要避开那个倒霉实习生就好了,让他亲自给你看。」
宋白祢想了想,还是拒绝了她,因为家里有位堂姐就是口腔医学博士,不过是在省口腔医院上班,离N市有点远,所以她没有早去诊疗。
不曾想刘明蔚却是古道热肠,宋白祢还在打字,她下一秒就把医生的个人微信账号推了过来,还十分八卦地说:「这个医生可年轻了,皮肤比我都要白,听说是瞿樱的姐姐的男朋友……对了,他叫江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