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五、
电考日。
郑小庄早早地出了门，坐上了公交车。浅大到浅交距离其实挺远的，尤其是浅海复杂的交通线路，还要绕弯的情况下。他忍着没联系莉莉，因为怕太早了打扰她。
郑小庄找了个靠窗的座位，看着外面早晨浅海的混沌景色。他还没有习惯这个城市，但是也记得它原本的模样——早晨的时候会有各种各样的人们，在路上、在广场上、在公园里，一片安宁和生气，他是在浅海第一次看到有老人拿着水桶和拖把，以为是擦地的，结果发现竟然是蘸水在地上练大字的，当时觉得很神奇。
但是现在，这座城市除了混沌其他什么都没有了。
公交车的玻璃看得出来每天都有清洗，上面新附着的一层细沙尘边缘还有之前擦洗之后的边缘一道痕迹。郑小庄顺着玻璃向外看，天空是灰色的。
那些灰色的是铺满整片苍穹的阴霾，并不是天空。
天空在厚重盘卷的阴霾之上，只能窥见它的隘口和从中渗透出来的金色光芒。
空旷的路上只有汽车，路边只能偶尔看到行人，大楼一眼看起来有细微的异样和违和感，是因为加装了防沙防尘的外部装置。它们附着在窗户、管道等任何可以通向室内的地方的外围，盘踞在大楼外侧，就像裹上了一层蜘蛛网。
公交比地铁好的唯一地方，就在于它的一种过程感。如果乘坐地铁，从某个洞口下去，又从某个洞口出去，便瞬间置换了空间，有一种不连贯的不真实感，就仿佛是穿梭了一个传送门一样。
但是此时的郑小庄并没有心情考虑这些，他看着前方的路，听着广播里的播报，生怕下错了站，耽搁了时间。这是因为中间要换乘的缘故。
随着一个个站点经过，车上的人就越来越多。郑小庄生怕到时候挤不下去耽误下车，提前了三站就让了位置，走到后门边上握着扶手在人群中等。
到了换乘站，他便一下子跳下了车，戴上口罩，向着另一个相隔两百米的车站跑去。
沙尘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郑小庄即便是戴着口罩也能感觉出来，它好像变浓了，即便是戴着口罩，也引得他咳嗽起来。
他因为咳嗽而放缓了脚步，再抬头时，看到空旷的路边的路灯杆上，竟然停着一只乌鸦，无声地面对着他。
那漆黑的羽翼和洞暗的双眼，让郑小庄心中隐隐泛起了一种不安的感觉。
他不去理会，一阵小跑就向前跑去，拐过街角，便在沙尘的不远处看到了模糊的车站轮廓。
背后传来汽车的鸣笛声，郑小庄回头看去，正是自己要换乘的那辆车，正靠向路边减速滑行，他便跟着车向车站跑去。
这个时候，手机响了。
郑小庄愣了，一边跑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来，上面的来电显示是“常社长”。
“喂，社长。”郑小庄一边喘着气一边接电话。
“你现在就到校门口来，这件事非常急，也非常重要。快，五分钟到校门口来！”常天凯用急躁的语气说着。
“啊？”郑小庄傻眼了，“社长，可是我今天参加电考...”
“不是还没开始么？”常天凯不耐烦地说道，“哪有那么多废话！”
“可是...我已经出来了一半了...”郑小庄神色仓皇，他一边跑，一边看着那辆公交车缓缓减速，驶进站台。
“那你现在就回来。我给你十五分钟。直接打车。”常天凯说道，“到校门口之后我会给你一个女人的联系电话，还是之前那个，你设法帮我先把她拖在外面...”
“可是...”郑小庄心里像是被压了一块厚重的铅块一样，让他稍有些喘不过气来，视野中，公交车缓缓停在了站台边，打开了门。
“可是个屁！你还想讨价还价是不是？”常天凯几乎怒吼了出来，“我告诉你，你要是十五分钟内到不了校门口，以后那些你都别想了——不只是以后，这学期加分你也别想要了。你给我拎拎清，这种时候...”
郑小庄听着电话，面如死灰，那公交车的司机微微探着头向外问：“你上不上车？”
郑小庄不敢说自己和女生有约，因为这听起来并不是什么“正当的理由”，但他急切地想要说些什么，让自己听起来并不像是默认了这样的命令：“常社长，我现在回来的话，可能到时候赶不上考试了，所以我是真的...”
“这种考试每个学期都有的，你装什么东西啊你？错过了下学期再报名就是，非要找理由？啊？”常天凯在电话那头暴怒，“关键时刻你给我掉链子是吧？我告诉你郑小庄，你现在立刻打车回来，再敢给我废话一句，我保证你以后在学生会混不下去。如果你大学四年觉得就这样了无所谓，那你可以试试，就这样！”
公交车司机又看了郑小庄一眼，摇了摇头，车门关上，缓缓启动离开。
耳边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嘟”的声音，郑小庄站在原地，好像成为了一尊雕像，他的心里，此刻只剩下了绝望和席卷而来的痛苦。
他低头，手指缓缓滑动手机，和莉莉的聊天界面中，还一直存着一句问候的话，只是因为太早怕打扰她而一直没有发...
“嗨，莉莉，早呀。你想我没有？我已经在通往浅交的路上，马上就要到了。你在干嘛？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你猜的到是什么嘛？”
郑小庄木然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盒子，轻轻打开，里面是一支精美的刻有她名字的定制钢笔...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他站在空荡荡的公交站台上，失魂落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