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儿，盖饭便端了上来，扬江之前站了一整下午，饿极，说了一句：“我先开吃了。”便开始风卷残云了起来。
季芸清看了一眼周围的收银员，正在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刚才厨子经过的时候也并没有说什么，这才开了盒子，抽出里面的一次性筷子，也吃起来。
然而那早已制成的冷的快捷晚餐，如何能和一盘热气腾腾刚刚端上来的白菜炒肉盖浇饭相提并论？
季芸清自己吃了一会儿，看扬江吃的热火朝天，筷子都不用了直接上了勺子，实在不忍，便伸出筷子去在扬江盘子另一侧没动的地方夹了一片肉。
扬江愣了一下。
“嗯...尝一尝，不介意吧？”
“不...我是说，要不然再点一份其他的吧？虽然天气不冷，但是冷的总归吃的不舒服。”
“不用了...”
“正好我感觉一盘我可能还吃不饱，两盘可能还有点浪费，我们一人一半。”
季芸清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说：“那...行吧。”
“味道怎么样？刚刚。”
“...还好。”
扬江又去收银那边点了一份西红柿鸡蛋盖浇饭，付了钱，然后坐了回来：“他家的番茄炒蛋盖饭做的偏甜，我以前很少吃过这种口味的，不过上上次尝试了一下还不错。”
季芸清点了点头，没说话。
她对于别人的关心与照顾显得格外不自然，扬江心想，不过我今天话似乎倒变多了，怎么了？是因为语言技能提升了的缘故吗？可技能是没有办法解释心态的。
扬江感觉到，每当他面对季芸清的时候，似乎就莫名变得自然起来，不像面对其他任何人，都要有某种心理上的预设，反复试探小心翼翼。
他与她坐在一起的时候，即便是沉默，也不会觉得尴尬窘迫，也不会想着该如何找话题，因为大概潜意识里就觉得完全没有这个必要。
此时扬江与季芸清面对面坐着，各自无言，他还能沉浸于内心的思考，大约是最好的证明了。
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扬江压根记不起来，似乎这是一件自然而然的事情。
很快第二盘就端了上来，这里的师傅都习惯于原来正常时期，一次饭点整个餐馆平均翻台至少三到四次的快节奏，大火炒菜，很是效率。
扬江把勺子递到她面前：“尝尝看。”
季芸清接过勺子，在边缘的地方挖了一小勺吃了：“果然是...甜的...有点烫。”
“没事，冷一会儿。”
然而季芸清却仿佛没有听到，用勺子继续吃着，没一会儿，她的表情似乎有些凝滞，眼眉垂了下来，握在手里的勺子也停了下来。
扬江正在低头消灭最后一点白菜炒肉，还未察觉，再到无意间抬起头来的时候，发现季芸清低着头，看着那一盘番茄炒饭盖浇饭，手里握着勺子不动了。
“怎么了，不好吃？”扬江忙问道，低头朝她的脸一看，一下子怔住了。
季芸清的脸上挂着清澈的泪珠，正顺着清美的脸颊缓缓滑落。
扬江的心里咯噔一下，只觉得心里某个地方一下子阻塞住了，而他看着她的脸，偏偏又一句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季芸清的眼神在失神中透着难以掩饰的凄伤，这让扬江在内心的某处受到了一股震撼的冲击，只能静静地、一言不发地感受着近在咫尺的情绪。
扬江其实在之前已有察觉：她似乎对别人的照顾很不习惯，尽管她独来独往，也许过的并不好。
她外表美丽、冰冷、独立、难以靠近，然而她也一样，拥有一颗脆弱的柔软的敏感的心。
健全而自信的人常常对这样的脆弱不屑一顾，他们从高到低抛出怜悯的目光，自以为仁慈而伟岸；而只有同样残缺者才能真正明白并予以理解，这眼泪的含义。
季芸清用手腕擦去眼泪，似是自嘲地笑了笑，吸了一下鼻子，说道：“我没事，你不吃吗？”说着，她把新的筷子递给扬江。
扬江接过筷子，分了一小半到自己盘子里，两人便无言了一段时间。
只有吃过冷食的人，才能够明白，一顿热食、甜味，究竟能给寂寞的独处者带来怎样的幸福感与失落感，它会勾起怎样的回忆，也许无人能够知晓，但重要的是当下拥有的满足瞬间，此夜，有它，便足够了。
盘子已经清空了，两人站起身，朝外走去。
当扬江再次掀起那沉重的厚布帘子的时候，光就泄露到外面的漆黑之中。
他对季芸清说：“我们，明天再来吧？”
季芸清怔了一下，然后轻轻地“嗯”，算是应了。
戴上口罩和帽子，再一次回到黑暗之中沙尘笼罩的世界里。两人并肩走着，扬江说：“我...好像还没有你的联系方式。”说完，他自己也笑了起来。
季芸清停了下来，拿出了手机，打开了快讯：“你的手机号码。”
“啊？”扬江愣了一下，“哦，我的。”他报了自己的号码。
季芸清手指在屏幕上点了几下，又轻轻拂去上面的沙尘：“好了。上次不是说，过隔离网络社交的生活吗？”
扬江稍有些窘迫：“呃...是啊，不过，必要的除外。”
“我大部分时候，都在社管部的办公室里。”季芸清轻声说。
这一句，让扬江心里仿佛被羽毛挠了一下，他深吸了一口气，才让自己的心里稍稍平静下来，转头问道：“万一一开门都是老师怎么办？”
季芸清轻声笑了笑：“你可以带着东西来，如果我不在，你就说是帮我代收东西的。”
“专属代收员，岂不是要发我一份工资？”
“想的倒美。”
“嘿嘿。想的如果都不能美，那就只能到梦里去找这样的机会了。”
......
十五分钟后。
扬江一个人进了学校，抬头看了一眼黑暗中行政楼的模糊轮廓，然后沿着无光的主干道一直朝前走，一直到宿舍楼再一次出现在眼前。
还是有吵闹的声音的。他沿着侧面的消防楼梯一直往上走，走进走廊，隐隐觉得不对，才发现自己恍惚间走到了六楼。
下了一楼，右边第一间宿舍，一推门，里面一片黑。
一个声音蓦然喝道：“谁？报上暗号来！”
“暗...暗号？”扬江愕然。
只见黑暗中突然一人从里侧窜出来，一阵张牙舞爪：“不报暗号进523者死！”
扬江一把推开眼前的张叶如：“不是，为什么一点光都没有啊。暗号是蝙蝠侠吗？”
“我靠，停电两天了，你的手机还能有电？”杨辰的声音，“我的笔记本已经被李金城这个狗日的封存了，最后还有百分之二十的电说被充公当紧急电源。”
扬江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按电源键，亮光便照亮了黑暗的宿舍。
只见李金城和杨逸坐在桌旁，一个穿着短袖裤衩，一个穿着睡衣睡裤，看着扬江的手机，大眼瞪小眼；张叶如两只手拿着两只袜子舞来舞去，难怪有一股酸味，而杨辰是早早地就躺在了扬江的上铺。
“操...”众人发出集体不满的声音，“你这手机什么牌子的，这么持久？”
“没怎么用。现在还有三十多的电。”扬江走到床边，坐下，“所以暗号到底是什么鬼？”
“为了防止奸细和狗纠察趁黑作妖。现在因为没有电，‘熄灯’时间提早到了九点半，当然了，虽然没有灯可以熄，但是狗纠察还是一如既往地敬业。”杨逸说道，“所以，想了个暗号，叫‘秀发拂过我的钢枪’。”
“是我想的。”李金城说，“隔壁的暗号是‘众人划桨操大船’。”
“唔...”扬江平躺下，双手枕在脑后，“这俩暗号都有够涩情的。”
“说起来这次停电怎么到今天还没修复好啊？再这样下去我是真忍不了了。关键是没有电，又不能出去，这谁受得了？非得给我憋死不可。”
“得了吧。我老家，除了电灯基本也就没电。不要说手机电脑什么的了，每天不是照过？我以前假期的时候就帮我爷我奶去干活，每天四五点就起，到田里去，特别是夏天的时候，到了中午就热的不行了，所以早起一点就能早做一点。几个小时活干下来，那叫一个酸爽。”
“难怪宿舍大哥身材那么健硕。”
“干活才有力气知道吧。像你们这样，特别是扬江，那都只能叫弱不禁风，不如跟着大哥一起来锻炼，保证你们，只要能坚持半年，全都变成猛男。”
......扬江听着舍友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躺在床上，却有些恍惚，脑海里一遍又一遍地回映着一幕幕。
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有人敲门，只听张叶如跳将起来，低声喊道：“来者何人？报上暗号。”
外面的人喝道：“九点半了，再说话扣分了！”
张叶如悻悻地回身爬到上铺，骂了一句“纠察狗”，便不说话了，其余人也不敢作声了，很快宿舍就陷入了安静之中。
而扬江，躺在这一片黑暗之中，辗转反侧。
一直到后面上方李金城的呼噜声都响了起来，他仍然看着上铺的床板，没有半点睡意。
他微微振起头，又看了一眼宿舍外面，似乎没有动静了。
于是扬江拿出手机，按出了亮光，一下子有些耀眼。他忙拿被子将亮光遮住，打开了快讯，点开某个头像，对话框里还是一片空白。
扬江点了对话栏，键盘跳了出来，不过他看着闪烁的光标，却犹豫了。
长呼了一口气，又把屏幕按灭。
把手机放在枕边，然后闭上眼睛。
然而扬江平躺在床上，心里却仿佛有一只蚂蚁在跳动的心脏上不断爬动，它不断地爬动着，扬江的心就一刻也平静不下来。
扬江皱着眉，强行让自己不睁开眼睛，又躺了一会儿。
然后某一个瞬间，终于是忍不住了，他一下子睁开眼睛，侧身拿起手机来，打开快讯，飞快地编辑了这样一条消息：
“明天早上...去图书馆吗？”
编辑好，扬江盯了好久，放在发送键上面的手迟迟按不下去，最终快速地删掉了这句话，又关上了手机，重新平躺下。
妈的...兄弟们都已经断电这么久了，我还在这里浪费宝贵的手机电量，简直可耻！
扬江一下子坐起身来，打开手机，编辑好同样的话，发送了出去，然后一下子把屏幕关掉，心跳的很快。
静静地等待。
短暂而漫长。
然后某一刻手机振动了一下，有新的回复。
扬江以极快的速度把屏幕点亮，只见空旷的对话屏幕上在自己的话下面多了一行话：
“嗯。好。几点？”
嗯...好...几点...
到底几点啊？几点合适...九点？会不会太晚？七点？会不会太早...我靠，考虑那么多搞什么啊？不行就八点好了，不早不晚。
扬江忙回复道：“那就八点，不见不散。”
“不见不散。”简洁的回复。
扬江关上手机，直接关闭了电源，长长地深呼吸，躺下，感觉全身都舒展了开来。
可是...好像还是他妈的睡不着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