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未开灯的寝室。
一片漆黑的阳台,倾盆大雨冲刷着玻璃,在暗昧虚无的倒影中无数水珠下滑,连成无数扭曲的线条。
“啪嗒”。
一道火光瞬间亮起,又瞬间熄灭。
“啪嗒”。
亮起,熄灭。
那瞬息的光亮在漆黑的玻璃上照出一个人影,他赤裸着上身坐在阳台上,默默看着窗上的雨滴,那所有的光亮都来源于他手中的打火机。
属于他的下铺的床上,隐隐约约能看到散着一条开着的烟。
然后又归于黑暗。
他把打火机靠近嘴,再一次“啪嗒”——持续的火光。
烟丝燃烧的细微声响。
“咳咳咳!”
他被浓烈的烟熏的直眨眼,却还是又低头抽了一口。
烟头的微弱火光映亮了他的脸,也映亮了他泛红的晶莹的眼眸。他一口烟还没吐尽,便又低头吸,再抬头时,脸颊上已经挂了两滴缓缓下滑的眼泪。
——这样的味道,也会有人喜欢么?扬江想。
窗外的暴风雨,没有停歇的迹象。他身上难耐的燥热和刺痒,也没有停止的迹象。
扬江站起身来,走到窗户边,一下子打开了半边窗。
风雨吹打在他赤裸的身体上,迸溅的水滴带着冰凉沾染他的皮肤,让扬江觉得那火焰弱了几分,好受一些。
然而只烧了一半的烟也在某个瞬间熄灭了,一切又回归无边的黑暗。
火焰在减弱。但只要它仍然在燃烧,扬江就感受不到寒冷。
他在黑暗中坐了很久,久到几乎快要忘却时间,久到他几乎忘记自己到底是谁,忘记了如何思考,直到他在某一刻终于感受到了寒冷,才站起身,将窗户关上。
然后,扬江冷静地用干毛巾擦干了身上和脸上的水滴,换上了干净而干燥的长袖,然后用拖把擦干了地上的雨迹和烟灰。
他把未拆封的另一条烟装好,包裹在塑料袋里,然后把半截烟放到拆开的那一条烟的外壳里并将它压成一团,把九包烟分别放在柜子、抽屉和包里,打开门,拿起条烟外壳,在黑暗中穿过走廊,走到走廊尽头的活动室前,握住门把手,旋转,“吱呀”一声。
丢进去,关上门,转身走开。
做完了这一切,他回到宿舍,在黑暗中一件件脱下衣服,挂在床的横杆上,在床上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
他并没有睡去,而是在一片黑暗和风雨声之中等待。
直到消防楼梯通道出现由远及近的嘈杂声,然后它在走廊里响了起来,最终宿舍门被推开,“啪”的一声,灯打开,一片晃眼的明亮。
“扬江!你怎么了!没事吧?”
扬江这才皱着眉缓缓睁开眼睛,用略带虚弱的声音说:“没事...我只是好像有点发烧了。”
“你不要紧吧?要不要药?”
“我明天一早自己去配一些。我有点困。”
“好,你睡吧。喂,李金城,别公放音乐了!扬江病了要休息!”
“不是说音乐有助于身心愉悦?放一会儿有什么事。”
“大哥,人家说的是高雅的轻音乐,你这一会儿冲动惩罚一会儿脚步天涯的,病不加重就不错了。”
“行行行,就你们高雅。睡了。”
夜晚又变得吵闹起来,明明该是一个宁静的夜晚。有人在笑,有人在闹,有人在高谈阔论,有人在纵声高歌。
只是,一切都与我无关。
从明天起...一切...
从明天起。
*****
378级大一外语系的郑小庄遇到了一个怪人。
他在前两天参加了一场外联组织的活动,周日早上统一乘坐八点半的城际列车,从浅海前往深海,预定的计划是上午去参观城市发展博物馆,中午来个聚餐,下午呢去著名的麻雀公园半自由活动。同行的不仅有浅大的女生,还有其他学校比如浅音、浅交的素未谋面的女生,想想也是很激动了。
素未谋面而要旅途同行的女生,往往是最为美好的,因为能够总能够想象出某种只有文艺作品才会出现的美丽邂逅或者直接地称之为艳遇。
然而郑小庄直到周六晚上快要睡着的时候才迷迷糊糊地想起来自己的包落在教室里了,钱包还在里面,而且还得去取钱。
他看着外面的滂沱大雨,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明天早起清晨去教室取包,然后再去银行取钱。
第二天早晨六点,他被闹钟吵醒了,揉了揉眼睛,脑袋因为睡眠不足有些疼,不过想到可爱的女生们,他还是起床在骤雨初歇的朦胧早晨朝着教学楼走去。
教学楼里空荡荡的,一个人都没有。郑小庄还没完全醒,有些迷糊地朝楼上走去,走到六楼的时候,一过拐角便听到了一个声音:
“你无法再向前迈出一步。”
郑小庄被这突然的声音吓了一跳,一下子愣在原地。
“无数藤蔓将你的四肢缠住,你将会动弹不得,直到被拖入深渊。那不是因为你一无是处,也不是因为你汲汲于世——”
郑小庄被这不断回荡的严肃、沉重的声音吓得魂不附体,仿佛昏暗的楼道中真有藤蔓要缠住他的手脚一般,一下子清醒了:不是,大清早怎么也能闹鬼啊?
他刚准备转身拔腿开溜,就听到那声音又说:
“那是因为你肉身所持卑劣...呃...卑...卑劣秉性,而你屈服于...那个...高墙桎梏。屈服于高墙桎梏!”
郑小庄懵了:这是...有人在练习演讲?
我靠,搞什么啊?
他向前走了几步,走到教室门前,便看到一个高而瘦的身影站在教室最后方,双手负在身后,明明眼前什么都没有,却仿佛专注地看着什么在读一样,显得格外古怪。
同时,郑小庄一眼就看到了放在角落位置上的他的包的一角。
他便一下子走进教室,朝位置走去。
那个男生的声音一下子停住了。郑小庄快步走到位置上,拿过包,回头时看到那个男生有些怔,看着自己,似乎犹豫着想要开口说话,却并没有说出来。
郑小庄才不管这个奇怪的人要干什么,他已经拿到了包,便直接反身开溜,出了教室的门就情不自禁变快走为小跑,一路离开了——
早上六点能在空教室里念这种奇怪的语句的,多半也不是什么正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