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一楼的宿舍走廊里安静，偶尔传来一些脚步走动的声音，在墙上一张新贴上去的公示旁边，有几个围观的学生，然而看了片刻之后，便离开了。
扬江感到有些疲惫，他口袋里的电话响了，然而他却仿佛浑然不觉。最终，他还是被这张告示吸引了，缓缓地走过去，终于看清了上面的内容。
“关于拟对77级管理系扬江严重警告处分的通知”。
这样一个标题赫然映入眼中。
“...夜不归宿被查...态度恶劣，不思悔改...严重影响了学校正常的秩序和纪律...”
扬江呼吸隐约地颤抖起来，他朝那张告示快步走去，抬起右手，将那张纸一撕而下，紧紧捏在拳中，愤力砸在地上，弹飞出去。
周围一片空寂。扬江只听得到自己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才逐渐平静下来。扬江看着地上的纸团，犹豫了一会儿，才走过去，又将它捡了起来。他打开皱巴巴的纸团，然而双手都在颤抖。
展开的纸张上，“严重警告处分”六个字，清晰、冷酷。
它仿佛从褶皱的纸张里透了出来，化作一个庞大的阴影，附在扬江耳边低语，说你的学生生涯的答卷上已经被盖上了一个大大的印章，上面画着巨大的红叉，这一盖你便再也永远无法翻身。
你要如何和独自生活的母亲交代？你要如何与关心你的同学朋友交代？你又要如何与那些对你抱有好感与期待的人交代？
他本以为他做好了心理准备，去迎接任何一种结果，并把它生吞咽下，然而当它真正来临的时候，扬江却还是被一下便击倒了。那本被压抑住潜藏起来的惶恐、无措、绝望一下子喷发出来，漫天喷洒。
现在，它来了。
扬江觉得脑袋里好像被重重地锤了一下，大脑无法思考，一片空白。
他怆然而木讷地转身，握着那张告知，一步步缓缓地向楼上走去。
不知道用了多久，他才走到五楼，一片昏暗喧闹的走廊。
扬江浑浑噩噩地走到宿舍门前，还未推门，宿舍门却被人打开了。
迎面的是江燕白，他一看到扬江，怔了一下，便焦急地拉着他说：“总算找到你了，打你电话也不接，找你好半天了。来。”
他拉着扬江进到此时无人的盥洗室里侧，手里拿着一张纸，低声急问道：“你要被老高严重警告处分了你知道吗？这个公示看了吗？”
扬江眼神涣散，只是不说话。
江燕白便知道他已知道，又说：“你仔细看，上面写的是‘拟’字，按照学校规定，凡是警告以上的处分作出必须要有程序，第一步是拟作出处罚，第二步要找谈话并让学生签字，第三步要院系领导签字并向校常任理事会报备。”
“也就是说，现在的情况还没有完全定下来，只是处于第一步而已，事情还有挽回的余地。”江燕白语速很快，“不过老高也是有点乱来，拟作处罚就直接公示了，就好像在说，这个处罚老子给定你了似的。不是，你到底做了什么，让他要严重警告你？你不会连老高都敢怼吧？”
江燕白看向扬江的眼神趋于惊讶，眼睛也睁大了：“你别不说话啊，我操，你真怼了老高啊？”
扬江低下头，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低声说：“没有。”
“那为什么啊？”江燕白急问，“我靠。你他妈。我在这急着给你想主意，你不说话是几个意思啊？拜托是你自己要被严重警告处分了，再往上就记过了，再往上直接留校察看和开除了。电风扇都转到三档了，你还有心思消沉发呆啊？”
扬江抬起头，看着江燕白，犹豫了一下才说：“他让我在他办公室里写检查，我中途有事走了。然后在走廊里被撞到了。就这样。”
“被撞到之后呢？”江燕白又问，仿佛意识到了什么，神色慢慢发生了变化，“你...你不会当着他的面直接溜了吧？”
扬江眼神黯淡，点了点头。
“你他妈...我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了。你怎么这种事情都做的出来啊？他好歹是学校的学管，至少面子还是要给的吧？你这打他的脸，他不弄死你啊？”江燕白叉着腰，左右看了看，吐了口气，气不打一处来。
“还有救么？”扬江低低地问。
江燕白眉头紧锁，在两侧的水池中间左右走动，最后站定：“难，唯一的办法就是送...”
此时，一个端着脸盆的男生进来洗衣服，江燕白的话戛然而止，这个男生跟江燕白打了个招呼“哟，江少”，然后又看了一眼扬江，目光复杂，犹豫着想要说什么，最后还是没有说。
“到外面说。”江燕白低低说了一句，然后出了盥洗室便往楼外走，扬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两人一前一后沿着宿舍楼侧面的消防楼梯一路快速下楼，到了楼背后的吸烟区里侧的小树林中。
树林中阴翳流动，暗影横生。江燕白四处扫了一眼，确认没人，才对着扬江说：“事已至此，能够让老高妥协的办法只有两种，一是用权力——你认识什么校领导么，要非常靠谱关系比较铁的那种，当然了，校常任理事会成员那是最好。一句话，这件事就解决了。”
扬江一下想起了风沙中的那个中年男人，然而仅仅一面之缘，哪里称得上什么关系铁？他又犹豫了，摇了摇头，最终说：“不认识。”
“那么就剩下唯一的一种办法了。”江燕白叹了一声，“但是现在时机不好，因为老高肯定还在气头上；本来最好是隔段时间再去的，但是今天是周六，明天周日他人不在，周一——万一他周一一早就把报告交到院系，到时候做什么都没有用了。所以只能现在就去。”
“送...礼？”
“废话。”
扬江的神色迟疑了，他说：“我...从没送过礼。”
江燕白却没听出他的话的意思，只道是他生怕自己不熟悉门路，便说：“没事，我带着你去，不过等进了办公室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十分钟以后。
学校西门外，路边的一家烟酒礼品店。
江燕白站在柜台前，皱了皱眉：“买烟吧？酒上档次太贵了。我建议你买蓝田河，因为汪部就喜欢抽蓝田河的，正好便宜，贵烟他反而不喜欢。老高这个人虽然不抽烟，但是送烟估计送的不少。”
扬江迟疑着开口问：“多少钱一条？”
老板半躺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玩着手机，瞥了一眼两个人，漫不经心地说：“二百一。”
扬江又看了江燕白一眼，微微垂下头，从钱包里掏出两张百元钞，又从袋子里拿出一张十元，用微微颤抖的手放在柜台上。
老板从椅子上直起身子来，刚想伸手去拿钱，那桌上的钱却被江燕白一下子按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