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早九点。早高峰中拥挤喧闹的地铁站。
东夏口站格外忙碌,这里是一号、二号、四号线的交汇点,到处都是匆匆走着的人,各种各样的人,数不清的如蚂蚁般的人:他们有的西装革履,拎着价格不菲的皮包,会皱着眉避让开拥挤、肮脏和吵闹;有的人穿着破旧肮脏的衣服,脸上带着污渍,背后背着比人还要大的袋子,用粗麻绳捆在身上,手里还提着许多桶罐,在拥挤的人流中小心翼翼地向前;有的人戴着耳机,穿着一身浅色的运动衣,留着潮流的发型,或者戴着时尚的帽子,一副对于一切都无所谓的样子,目光散漫着,站在站台的队伍前方排着队。
季芸清正在人流拥挤中下着楼梯,眼见隧道的另一端列车的呼啸声压过了嘈杂,缓缓地驶进来,而另一边却传来了一声惊呼声。
她转过头去,顺着声音看去,只见一个背着包的身型有些娇小的女人正在小心翼翼下着楼梯,手里提着的旧而大的黑色旅行箱却被一个匆匆超过去的年轻人撞到,她一个趔趄,人倒是稳住了,然而箱子却脱手了,在楼梯上摔下,“啪”的一声,老式箱子直接被摔开了,里面的衣服、袜子、凌乱的物件掉了一地,有的洒落在楼梯上,有的从楼梯上滚落下去,有的被人绕开,有的干脆被不留意地踩了几脚。
中年女人又惊呼一声,哒哒哒下楼梯,扶起箱子,又弯腰伸手去捡地上的东西;然而人流密集,都赶着刚刚进站的火车,又哪里有心避让这个可怜的女人去捡那一地的东西呢?她伸手伸不进,只好一直喊着“别踩!别踩!”一边看着时机快速地捡起一些衣服,然而仍然是狼狈不堪。
季芸清犹豫了一下,然后忙跑过去帮忙在人群涌动的空隙中捡起地上掉落的东西,或者护着它们不被人流践踏。
一旁穿黄色衣服的站台安全员看到了,忙用喇叭指挥着下楼梯的人群注意脚下。
等人流稍稀疏,这一班车早已开走了,季芸清把捡到的东西捧在手里,然后走到中年女人的面前。后者正蹲在台阶上,手里拿着两件被踩得又脏又皱上面几个明显的黑色脚印的衣服,用力地用手去拍着上面的灰尘和脚印,却怎么也拍不掉,她又用力去吹,却还是徒劳无功。
她专注而又焦虑的神情,让她在面无表情的乘客人流中显得是如此突兀而孤单,季芸清心中颤动了一下。
“给。”
女人抬起头来,看着捧着东西的季芸清,怔了片刻,然后酝酿出一个微笑,说:“谢谢你。”
这样一句客套的话,季芸清却并没有从中听出慌张、失控,她的表情虽然有一瞬间的失措,然而瞬间的反应后却应对的很好,礼貌、淡然,仿佛她根本就没有遭受过先前如此狼狈的遭遇一般。
季芸清缓缓下楼,走到站台前,然后又回头去看那个台阶上的女人,她还在收拾着,让箱子里不显得那么凌乱,直到大概恢复了原状,才合上箱子向下走。
季芸清避开目光,转回头来。
站在队伍中又等待了一会儿,人流又多了起来,喧闹和嘈杂又响了起来,站台边穿黄色衣服的安全员也又喊了起来;列车不片刻又已然到了,季芸清才发现她的周围又被犹如即将开始赛跑进车厢的蠕动人群重重包裹住了。
“滴滴滴”的声响,车门开了,然而季芸清脚都没迈出去,便不知道被谁挤到了一旁,差点摔倒;她想从侧面顺着人流进车门,然而中间的人一个贴着一个的背往里挤,像是非洲大草原迁徙过河的麋鹿一样,丝毫不让。
当季芸清终于进入的车厢的时候,车厢里已经挤得几乎连站的地方都没有,她被迫跟着人群一直向最里侧走去,两边、前后都是拥挤的人,让她皱眉,双手抱着包一丝都不敢松。
“这里!这里!”
季芸清恍惚间抬头看去,只见不远处,占据了最角落的位置坐着的,正是刚才那个楼梯上掉了东西的女人,她用一个大箱子放在最里侧的位置,占了一个位置,然后自己则坐在箱子旁边;此时她正殷切地看向季芸清,眼眉露出微微的笑意,用手指招着,低呼着。
是在...叫我吗?季芸清心中片刻空白。好像是在叫我。
她顺着人群的缝隙,朝着女人走了过去。
*****
“扬江,老高让你去他办公室一趟。”孔卢生进了宿舍,神色沉重地说,“昨天晚上的事。”
“高渐辛?现在?”扬江目光从电脑屏幕上挪开看向孔卢生,有些不可思议,“今天不是周六吗?”
“他今天值班。”孔卢生说,“昨天汪部醉酒查学生宿舍的事情据说已经传的人尽皆知了。”
“这算什么?好事还是坏事?”扬江站起身问。
“对于他来说,肯定不是什么好事;但对于你来说...”孔卢生说,“我觉得,既然学院的处置权实际上基本都在学院学管手里,你懂我意思吧?主要看老高心情了。”
“建议你去了之后不要说除了‘我错了’和‘对不起’之外的话,耐心地等他骂完,基本上就可以了。”孔卢生接着说道。
“加油吧扬江,我会给你祈福的。”宿舍里仅剩下张叶如一人还在,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说。
扬江心中有些忐忑,呼了一口气,开了门朝着隔壁行政楼高渐辛的办公室出发。
二十分钟之后。
扬江站在高渐辛的办公桌前,手足无措。他已经足足站了十分钟,但是一脸严肃的高渐辛要么是在打电话,要么是在低头处理手上的文件,根本就没有搭理扬江的意思。
又过了约莫五分钟,高渐辛才合上桌上的文件夹,然后突然将手中的笔“啪”的一声用力拍在桌面上,抬头看着扬江喝道:“长能耐了是吧?啊?”
扬江被这突然的一喝震的浑身一颤,头又低下几分。
“是不是觉得,自己再过一学期就大三了,变成高年级了,胆子大了,不把学校纪律放在眼里了?啊?说话!”高渐辛猛地喝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