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
扬江反手轻轻关上门,转头看了一眼,纠察生正在不远处的挨个查着房间。
他弯着腰,轻手轻脚地窜到对面盥洗室。
问题是在这个L型的宿舍大楼中,523宿舍在走廊的最北侧,而厕所在南北向走廊中间的位置,而张庆羌的宿舍位置就在拐角处西侧靠南边,这就面临了一个选择:
一,是扬江冒着被纠察发现的危险,窜到走廊中间位置厕所,一旦成功,他就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张庆羌宿舍,反正就说是上了个厕所就行了。但是一旦被发现,就有些不妙,总归要被盘问一番。
二,是扬江等到纠察过了拐角之后再过去,这样的话自己大概率不会被发现,很安全。但是这样做也会带来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可能已经被检查到了,既然检查到了纠察肯定会问“这个铺人呢”,如果他们宿舍里的人有人说漏嘴,就彻底完了。因为扬江也不确定他们宿舍里的人是不是都可靠。
扬江站在盥洗室内侧的阴暗处有些焦急地思考着,却没有什么太好的头绪。
副官呢?不是计算风险的吗?这不能计算一下吗?
引擎问答启动。
调用数据中......
智能女声在扬江脑海内响了起来:“很抱歉,本行动不涉及到主体利益,因此无法启用风险参谋功能。”
扬江呼了一口气,这是哪门子的风险参谋啊,不涉及到我的利益,但是明明和我有关啊?他摇了摇头,清了清思绪:算了,既然如此,只能自己做出决断。
他突然想:这其实不是一个哪个危险哪个不危险的问题,其实这是一个我够不够义气的问题。
想到这里,扬江便一转身向外走去。
纠察生此时已经几乎走到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了,几个人分头查着各个房间。
扬江贴着墙,小步快而轻地向前走,眼睛死死地盯着纠察,心跳变得越来越快,身体似乎也越来越难以控制平衡。
他生怕某个纠察在检查完之后会突然回头,尽管一般来说他们并没有回头的理由。
然而这样的过程对于扬江来说无疑太过于煎熬了,每一秒感觉都极其漫长。
所幸,并没有纠察回过头来,扬江眼见走到厕所入口旁边,一个跃步就窜了进去,这一跃差点把自己摔一跤,拖鞋在地上发出一连串“啪嗒”的声响。
纠察们闻声转过头来,声音是从厕所里发出来的,于是说道:“在厕所的动作快点!”
“好了好了。”扬江从厕所若无其事地走出来,快步向着张庆羌的宿舍走过去。他的表情看似平静,心跳却已经“咚咚咚”跳的飞快,扬江以前从来没有做过这种事情。
他快步从纠察身旁走过,目光低着不去看他们,走到张庆羌的宿舍前,打开了宿舍门。
宿舍里警觉了,五双眼睛同时看向门口黑暗的人影。
“嘘...”扬江压低声音,“我来替一下。”
“右边下铺。”有个声音低低地说。
“哦。”扬江刚想进门,却听到外面传来了一个声音:
“等一下!”
扬江被这一喊直接整个人抖了一下,麻在门口;他缓缓地转过身去,眼见一个纠察向自己这边走过来。
“那个...上了个厕所。”扬江半扭着身子,对着纠察陪笑着说。
“哦。”纠察走到扬江身边,借着廊灯打量着他,“我之前见过你。”
扬江心里咯噔一下,身体变得僵硬,想开口辩解,却觉得说什么都像是强行解释一样,张着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说句话啊扬江,说话啊,快想个理由啊!
“我记得,”纠察看着扬江微微皱眉,“你是之前在体训楼的那个怼人的环保社的人对吧。”
啊?扬江愣了一下,大脑一下子转不过来,有些懵逼,下意识回了一句:“啊,是。”
“大二管理系...”纠察冷哼了一声,“你是真的挺狂的。有资本而狂的我都没见几个,没资本也要狂的你是第一个。你住在这个宿舍是吧?我记住你了。”
扬江这才反应过来,被人站在宿舍门口这样威胁,心中顿时有一股无名火冒了上来,然而他心里想:不能和他在这里发生冲突,我是来替张庆羌的。不能因为我的事连累他。
扬江嘴角动了动,目光微微低下去,嘴里软弱地念着:“呃...错了错了,那天就是情绪有点激动...”
那纠察生冷哼一声,又似乎是在嘲笑,鄙夷地看了扬江一眼,然后转头离开。
扬江低下头,舒了一口气,转身进到黑暗的宿舍里,在张庆羌的下铺躺下。
妈的...张庆羌这家伙睡下铺还胆子这么大。扬江想。
陌生的床、被子,陌生的气味,让扬江翻转难眠,想着干脆等他们走了之后立马就回去睡。然而在一片安静的黑暗中,脑海里却被先前的对话勾出了回忆,一直回放着某些场景,挥之不去。
辗转难眠。
*****
同一时刻,浅海大学东侧研教楼前的步道上,冷清而空荡荡的。
夜已经渐渐深了,空气中弥漫着湿气,以及沙暴过后残留下来的尘土似的气息。
路边PF区前的路灯照射着惨淡的白光,而在那一片阴影交错的、无人经过的区域中,有一个孤零零的人影在灯光下。
季芸清戴着耳机,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灯光下前后徘徊。
而她每每无心地迈出一步,她那极长的影子就晃动一下,仿佛迈出了一大步。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平房之间的灌木丛绿化带中传出虫鸣。
耳机里还不断地响着女声,是快语速的英语,一段一段似乎永无休止地播放着。季芸清对照着书,嘴里无声地念着,时不时地会轻微地点点头。
一阵夜风吹过,凉意穿透了树丛,穿透了阴影,双手微冷。
季芸清用手拉了拉已经立起来的衣领,又缩了缩脖颈,还是觉得有些冷。她停了下来,放下书,抬头看向远处。主干道上空无一人,一片昧暗中树影摇曳婆娑,似乎在说:只剩你了,回去吧,夜深了。
季芸清的脸上浮现出犹豫的神色。
要回去吗。她想,可是回去的话就不得不面对她们。
——
“别装了,非要在熄灯以后还看书吗?好像你多么喜欢学习似的,给谁看呢?”
“可是我...”
“行,你优秀。你是社团管理部的负责人,你成绩好。了不起,真厉害。满意了吗?我现在要睡觉,而且有灯光的时候我睡不着,可以吗?”
“但你好像明明每天晚上都要玩手机到十一点半才睡觉。”
“跟你有关系吗?你以为你是谁啊!学校规定的十点半熄灯,你凭什么违反学校的规定啊?就因为你在学校里有不清不楚的关系,你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是吧?你以为人人都要像你妈一样惯着你吗?有病。”
——
惨白的灯光下,季芸清轻轻叹了一口气。
再待一会儿吧。她对自己说。
她将一只手塞到衣服的袋子里,而另一只拿着书的手一片冰凉。
此夜无月,只有飞虫围绕着的、彻夜亮着的惨白灯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