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面一下子安静下来了,气氛剑拔弩张,那些站在后方围观的志愿部和宣传部的人心中暗暗咋舌,没想到辛丕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而且常天凯还是环保社的社长,他却没有半点维护圆场的意思。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这毕竟是人家环保社自己的事情,围观者也没有立场公开评头论足。
常天凯却在这时却说话了,而且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好了,不要和我们学生会干部顶嘴,既然确实是你们工作没做到位,那就应该道歉不是吗。有了成绩当然会表扬,有不足肯定也会批评,这再正常不过了。”
沉默,压抑,乖张。压倒性的压迫。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我作为组长没有把工作开展到位,辜负了学校和社团对我的期望,以后我一定会把任务完成好。”尹罗廷低着头说。
“还有你们呢?!”辛丕看向扬江和门外。
短暂的沉默,墙边最靠门口站着的王申张了张嘴唇,小声而快速地说了一句:“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然后邱强和张晓静也跟着低声地重复了一遍。
只剩下扬江了。所有目光都汇聚到了他的身上。
扬江微微低着头,用力抿着嘴唇,眉头微微隆起,一言不发。在眼睛的余光中那副沙画模糊而静止。
他想起了小时候。
父亲的身影如同一座黑色的山,拿着拖鞋站在他身前,扬江站在房间的角落,默默地低着头。
“为什么要撒谎?你错了没有!”
扬江咬着嘴唇,一言不发。拖鞋落下“啪”地打在他幼小的身躯上,疼痛让他小小的眼眶里一下子充斥着打转的泪水,眼睛也发红了。
只是他始终咬着牙齿,不说一句话。
他把自己想象成一个孤胆英雄,此时走在无限的陡峭的悬崖边,下方是惊涛汹涌的海浪。
不要说话,说话你就输了,你会坠下悬崖。
一直到叠加的疼痛和灼热蔓延上来,侵入他的脑海,在无限的煎熬中拖延到那高山一般的身影消失,一切又重新回复平静,变成他一个人的独自的黑暗的空间,然后无声地对着墙壁让积压已久的眼泪流下来,直到干涸。
我错了吗?他想。他稚嫩的脑袋里并不能思考复杂的是非,只是直觉般的坚定地认为自己才是对的,尽管他一条所谓的“道理”都说不出来。
我就是偏要这样。他在黑暗中默默地想。
黑暗缓缓褪去。
扬江抬起头来,看向辛丕,一字一句地说:“好像不是这样吧?”
周围许多人惊讶地看着扬江,没有人想到他竟然在这种时候说出了这种话,在所有人已经俯首道歉的时刻,竟然这个平平无奇的眼镜男生以一种不服气的姿态抬起了头。
季芸清眼眉微微动了一下,她站在人群的后面,抬眼看着扬江,突然想起来了这个有些眼熟的男生是谁。
辛丕愣了一下,然后又喝道:“什么这样那样,你在说什么!话都说不清楚吗?”
“昨天下午分配的任务,今天上午就来检查。明明钥匙是我们从社管部那里领的,直到现在还在我们手里,但是你们还是把门打开了。”扬江说,“这就说明你们借了备用钥匙,是随时可以进来的。也就是说,”
他自顾自地走到体训室的墙边,摸了一下墙上沙子留下的细微痕迹,“也就是说,你们早就知道体训室里的积沙非常多,几个人根本清理不完,然后还把任务分配给了我们,对吧?”
辛丕神色一滞,眼神躲闪,然后忙说:“这些你跟我说做什么,我又不是环保社的。”
常天凯清了清嗓子,说:“无稽之谈。一共就五栋楼需要打扫,一组分一个地方,我们有什么必要来提前来看?更何况,你说体训室里积沙多,能多到哪里去?怎么别人都完成了,你们就不能完成?多是没做完的理由吗?”
“多到哪里去?”扬江冷笑,“多到你心知肚明我们第一天大概率会完不成,所以安排了第二天上午的检查,是这样吧?”
“你根本就是在信口开河!”常天凯怒道,“我从来还没见过这样的社员,明明是自己有问题,不肯承认错误,为了掩饰还非要说别人害他!你这种人,有资格呆在学生会,有资格呆在环保社么?”
“是,我这样的人...确实在浅大里面只是极其普通的,没有任何特别。但是要说资格,”扬江盯着常天凯,“如果说一个曾经被留校察看的人都能当社团的社长,我觉得我一个从未违反过学校纪律的人应该有资格当一个普通社员吧?”
“你!”常天凯脸上很快浮出一片铁青之色,充满了震惊和愤怒,而他身后站着的不少人向他投去了异样的目光,甚至连辛丕都有些讶异地看向常天凯,而季芸清则仍然没有太多表情的变化,只是瞥了一眼常天凯。
“...留校察看?说的是常天凯?我没听错吧?”
“我也不知道啊...真的假的...”
“你看他的表情...”
一片低声的窃窃私语响了起来。
扬江俯下身子,指着墙壁上的风沙的痕迹说道:“这里有痕迹,昨天我们打扫之前的积沙,就在这个高度。”
众人朝着扬江的手指的地方看去,确实有浅浅的沙的痕迹,那个高度足足能没到小腿!
“这个东西是你作假的,沙尘泄露绝对不可能到这种程度,你真当这里这么多学生会的干部是白痴吗?”辛丕喊道,表情已经出卖了他的急躁,后面站着的志愿部和宣传部的人脸上稍有不快,但是鉴于他是志愿部部长,也都不明露。
“抱歉,这位...干部,很不巧,那天大沙暴的时候我刚好路过体训楼,那扇铁门没有关的紧,才会让积沙到这种程度。”扬江说,“如果你还不信,那天不止我一个人看到,我可以把她叫过来。”
常天凯冷冷地说道:“所以呢?你说了半天,够了吗?你以为你在写小说吗?还是拍电影?你以为你的那些‘猜想’,很有趣,很刺激?那只不过是你为了逃避批评掩饰你的错误的说辞而已——你是不是需要再狡辩一下,这副很有‘闲情逸致’的画,也跟你们没关系,是我们的阴谋?”
扬江愣住了,他顺着常天凯所指,再次看到了那副画。一轮弯月下,两侧绵延的山峰夹着一条河流,一只在顶棚上系着丝带的船乘浪而行。
他的眼前一瞬间浮现出那个握着扫帚,弯着腰,用柄在沙堆上专注地画着那个短发披肩的背影。
扬江沉默了,他不知道如何去说,也不愿意去辩解。刚才心情澎湃之下所有的锐利的言辞和灵活的应变仿佛在这一刻飘飞开来,缓缓地离他而去,他没有任何角度,也没有任何理由可以再说些什么,尤其是在这样的让人愤怒的、不堪的场合之下。
他原本激昂的气势随着沉默一下子矮了下去,仿佛蔫了一样。
辛丕愣了一下,然后呵呵呵地笑,喊道:“你怎么不编了?啊?你不是很能说吗?你不是很有个性吗?那你接着编啊,快,快说这幅画不是你画的,你说啊?!对,你恰好经过的时候就看到了上面有这样一副画,那是风沙自己搞成这样的——你怎么不继续编下去啊?!”
常天凯冷哼一声,微微扬起的嘴角也充斥着得意与不屑:“因为我们早上就来检查的,应该明天来查,多给他一点时间让他充分准备编故事。要不然我们让你单独冷静冷静,你再想想怎么接着编?”
扬江咬着牙,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我看不必了吧!”
一个声音骤然响起,众人转头看去,竟然是先前一直沉默不言的尹罗廷,此时他终于开口了:
“辛部长,常社长。我想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怎么...哈哈,现在想算了?简直可笑!刚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顶撞学生会的干部和社团的社长,就算你是组长,你难道还想...”
“我的意思是说!”尹罗廷用重语气打断了辛丕,“到底谁在编,谁在故意针对,我觉得很简单就能辨别出来。只要打两个电话,一个电话打给保安处问一下备用钥匙是什么时候借走的,再问一下陈雪锋老师是谁提出来要今天一早就检查的,好像就可以一目了然了吧?”
“你认为呢?辛部长?”尹罗廷看着辛丕,“需要我现在就打吗?”
辛丕微微张开了嘴,瞪大眼睛看着辛丕,却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你...尹罗廷...你竟敢...”
常天凯皱着眉头刚想说话,却听扬江在旁边抬声喝道:“辛部长,你连话都说不清楚吗?!”
辛丕面色铁青,气的浑身发抖,却说不出话来。
站在门外的王申和邱强从争吵的一开始便处于懵逼状态,身为新生,一向觉得学生会高大上而且极有权威,没想到扬江作为一个普通的学生竟然敢和他们吵起来,而且作为环保社的社员,竟然和社长争锋相对!这简直不可想象!而此时看到这志愿部的部长被呵斥的哑口无言,两人探着脑袋看着,瞠目结舌。
季芸清轻轻叹了一声,出声说道:“好了,适可而止吧。”
“还有你!”扬江陷入激进的情绪中,无法自制,他转身面对着季芸清,指着她说,“你身为社管部的学生干部,陈老师的代理人,对这些社团的事情却无动于衷,你这样冷漠的人会有人真的从内心认可你吗!眼睁睁看完一整场闹剧,现在准备出来和稀泥是吗?”
辛丕、常天凯心里只有一个共同的念头:这个扬江疯了吗...学生会的诸人表情也极其精彩,连尹罗廷都惊呆了,他甚至一时间说不出话,刚才的场景让他难以置信,但却是实实在在发生了的——扬江竟然连旁观不语了整场、作为社管部的实际代理人、陈雪锋老师最喜欢的女学生,季芸清,都怼了...
季芸清的表情惊愕而有些羞恼,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原本打算收场的她,也会成为这个“平平无奇”的眼镜男生在大庭广众之下指责的对象。
这是她从未遭遇过的事情,从小学一直到大学,就连老师都没有这样当众批评过她。
“环保社,不是一个装点门面的空壳子,也不应该成为一件谁都能拿来穿一下的外套,它是真正想为学校、为抵挡沙暴做点事情的人的舞台!”扬江冷眼扫过周围的人群,看似冷静下的身体因激动而近乎颤抖,“你们如果没有这样的想法,那就请在旁边好好看着,我一定会做到你们不愿意去做也不愿意去想的事情——但有一点,至少不要再用这样的闹剧来碍事了!”
说完,扬江便在诸多复杂各异的目光和低声的议论之中,转身大步走开,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体训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