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手握一物,乃用黄绸包好,黄稠散出黄芒,光质古旧异常,包裹之物看去约莫三尺长度,虚空神色极为慎重,仿若修为高深如他,亦当真一点马虎大意不得。
黄稠解开,并未见到此物庐山真面目,原来尚有一层青绸。
虚空缓缓解开青绸,竟还有一层红绸装系,红绸上依稀书有神秘符咒,绸间淡淡腥红芒刃暗转。
虚空手竖剑诀,凌空虚画,口念神秘咒语,身上玄青异芒流转四散。
渊宗听这咒语不似平常了解到的道家秘咒,音质古朴,充满自然绕梁之意,如同上古时分留下,不禁大为诧异。
虚空念念有词,红绸之下,一阵微风起,红绸随之而起,赫然见到那件物事——竟是一柄剑,一柄通体全黑,无一丝一缕锈迹的黑剑!
此剑通体玄黑,吞口紧致,鞘着龙兽纹饰,长约三尺,宽约六七寸,式样极为古拙,似金非金,似玉非玉,隐散缕缕玄青芒刃,剑气旋转无休,照彻四壁,不似人间之物。
此时并未见到剑的内部,仿佛剑鞘与剑身连为一体,无有分别。
虚空不断催动真气。
虚空这番催动真气,凭借多年修为,岂是等闲。
黑剑剑鞘竟然裂开,先自散发黄色光芒,犹如尘封多年的伤疤,突然被人无留情面揭开。
此剑在虚空手中“琤琮”作响,竟欲脱离虚空之手,不住摇晃于虚空掌中,剑气陡然增强,既而散发出一阵阵腥红芒刃,一束束光照闪烁旋转,看来十分诡异。
虚空却不着急,沉声道:“此乃是当年我派祖师紫府真人降服此剑时所施予的上古符咒,没想到时隔如此久远的岁月,此剑威力竟然一至如斯,先祖神通,当真是了不起啊!”
渊宗眼见红芒流转,虚空光照之下,须眉俱显可怖。
渊宗为人聪颖之至,随即瞑目内视,运用起“临”字剑意。
世上万般事,致虚极,守静笃,还有不可化开之处吗?
渊宗心思古潭寒水,不复掀起涟漪。
虚空明他心意,脸露赞赏之意,随之一加真气,喝道:“孽畜,我乃紫府后人,还不宁息怒气?”
剑中传来一阵昂扬啸声,随即来去如潮水,红芒散去,大音希声,啸声不复,剑鞘回复原本黑色,不见丝毫裂纹。
虚空把黑剑递给渊宗,道:“小宗,你看此剑有甚么不同?”
渊宗打量此剑,但觉剑体漆黑无比,是一种深到极致的黑。
虚空手握此剑,他手掌竟似被黑暗吞噬一块,细细看处,借助阁内之光,原来此剑剑鞘上刻有一个八卦“艮”纹。
渊宗道:“师傅,此剑刻有“艮”纹,艮于《易经》为‘山’,似与此剑关系不大。”
虚空道:“小宗粗心”,原来他为降服此剑,径直以空手入白刃,五指拿捏剑首,以剑尾正对渊宗。虽不是脱离剑鞘而握,却也是极为难得,无愧为当世好手。
虚空道,“此非‘艮’卦,乃‘震’卦标志。”
渊宗心中一动。
虚空道:“雷与我道家的关系,好比狐族与赶考书生一般,虽说不上十分暧昧,毕竟十分贴切。”
虚空眼望阁下风光,此时细雨依然,微风拂过,师徒二人眉梢眼角俱被春风温柔抚过。
虚空倒转黑剑,以剑柄横移过去,递给渊宗。
渊宗用左手接住,只因他生来便是左利之手,惯于使用左臂,因此沉稳接住。
甫一接剑,渊宗感到此剑入手极为沉重,剑鞘玄青异芒大盛,几近拿捏不住,同时感到一股强大摄力,催人欲吐,但他又有一种异样感觉,此剑无意伤他。
渊宗随即运起“临字诀”。
心间万念俱寂,一尘不染。
黑剑似乎颇有感应,非常熟悉此字诀。
剑啸低回,隐有龙吟,似对剑诀眷念非常,又充满跃跃欲试之意。
仿佛它不是一柄无情剑,而是一位与旧友重逢,喜难自禁的故人。
虚空微露讶意,但随即爽然一笑。
虚空道:“看来此剑与你甚有缘分,此剑杀气过重,为师传你,乃是了却我一桩心事,日后如驾驭不住此剑,尽可遗失荒野。”
渊宗心道:我无依无靠,此剑亦是孑然孤身,刚好做个朋友。
心念转处,此剑竟有“通灵”之意,传来阵阵暖意。
渊宗暗中一惊,面不改色,道:“小宗谨记!”
黑云压城,天色转暮,人间无言,往事不复。
虚空不受丝毫影响,着渊宗点一支蜡烛。
如此暮雨,如此夜色,竟让虚空找到一种熟悉之感,搅动了他那颗尘封多年早已臻至太上忘情的清修之心。
“此剑名为‘紫雷青霜剑’,相传紫府真人初遇此剑时,眼见此剑杀戮过重,施以大神通降服了它。”
他用语为“它”字,竟是视剑为有灵之活物。
“相传初遇它时,于一座建造十分十分久远的破庙,庙中禁制十分厉害。
“紫府祖师何等样人,一一破除禁制。但他也察觉此庙甚有古怪,以他当年几近举世无敌的情况之下,竟差点吃了大亏!”
渊宗心下好生奇怪,什么样的禁制,竟让紫府真人为之震撼?
虚空道:“此禁制牵涉到一位上古异人,原是他于此处,以自己随身多年的宝剑封印住一天地间可怖孽畜。
封印成功,上古前辈乘风归去。留下宝剑,施以强大禁止,以免剑灵伤人。”
渊宗一触紫雷青霜剑,剑似沉睡一般。
虚空道:“紫府祖师刚发现此剑,正是他破除禁止之时,他手握宝剑,此剑传来强大摄力,异芒激散,祖师本以为事情就此了结。
“哪知持剑走出寺门之时,眼见门外有一通红色大鼓,紫府真人一来好奇之心陡然生起,二来艺高人胆大,自信天下间除师兄紫霄、师弟紫阳二位真人外,当世并无一人是他敌手。
“于是真人以指作鼓槌,手捏剑诀,全力往鼓击去,哪知指还未到,似乎大鼓也吃了一惊,许是它沉睡很久很久的岁月了,从无一人敢惊动于它。
“只听‘哐啷’一响,大鼓竟化作一上古龙兽,啸气冲天,吼声震地,破庙为之不住震动,天地为之变色,眼见暮云色合,狂风陡至,电闪雷鸣,这可怖的亘古之力,似欲拼尽全力往祖师爷身上劈来,欲择祖师而噬一般。
“紫府祖师心念直转,悔不该贪图嬉戏,但他是怎样人物,电光火石间,竟是以刚才之剑直刺兽身,眼见孽畜吃痛,辅以毕生道家修为狠命一击,哪知所有真气如泥牛入海。
“祖师大吃一惊,还未凝心屏意,细看处,此兽悄无声息间竟是没了踪影。
“再看手上,原来此兽已化成剑鞘,说来也怪,瞬即云停雨收,回返晴空。”
渊宗听着青城旧事,不禁感叹紫府祖师惊人艺技。
虚空道:“祖师赶紧包好此剑,施以符咒。
“适才我们眼见剑鞘上裂纹,便是祖师爷当年以手指硬生生划出,书法中有‘铁画银钩’之谓,当说如此。”
虚空喟叹几句,似乎当中还有甚么隐情。
虚空道:“除青城历代掌教,无人知晓此剑来历,不过不可大意。
“另外一样,当年祖师爷带回此剑并非为一己私欲,而是担心此剑伤了苍生。
“哎!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不施行仁义,于万物并无分别,无为自然。
“祖师爷亦算动了凡心,作此有为之举,携剑回山,他已用道家真法,熏陶此剑数年。
“为师胆敢交予你手,便是此剑早已不如当年戾性了。”
虚空说罢,牵动心事,道:“夜深已静,左首柜中有剑袋,我已倦怠,小宗回去吧!”
渊宗找好剑袋,装剑入袋,负于背上,转身跪下磕头,朗声道:“师傅大恩,小宗不忘!”
虚空道:“何苦需此俗礼,夜深风露重,快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