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笙儿是紧跟在云清霜之后从相府出来的,她很庆幸云清霜在那样的愤怒之下,还能想着连带着自己一起离开。
见云清霜自从出了相府便面色不好,想来是为杜尽忠的做法而怨愤不平。她便紧跟两步宽慰道:
“公主不必为此生气,既然已知杜相对杜濯旌是如此,那么让他离开相府,对他来说,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云清霜停下脚步,看看她,叹气道:“我现在没有气,只是不太敢于相信,世上竟真有这样的父亲。”
“哪怕是自己的亲儿子,只要没有了利用价值,就随意抛弃,还要榨干他最后一点价值。”
如今二人深知,这个权势滔天的杜相,尽管表面上谦和恭善,内心却如毒蛇般狠辣。
不知是不是权臣的通病,或者说,若不这样狠毒,也做不了权臣。
白笙儿不禁感慨:“物极必反,杜濯旗还在狱中,这杜相又迫不及待地将大儿子也推出去,真不知若是闹到家破人亡,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嗯?”云清霜一下挑出了值得关注的一点,“杜濯旗还没放出来?我记着那日在朝堂上,父皇明明说了不追究的。”
“陛下虽那样说,但大理寺未接明旨,也不敢放人,只能先关在里面了。”
“那刚刚杜尽忠为何不与我们提及此事?”云清霜好奇道。
“不清楚,”白笙儿摇头,“我也是才想起,或许在他眼中,除了他自己的好名声,家人什么的,都不重要吧。”
一番交谈后,两人上了马车。
不知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一直靠在座上发呆云清霜忽然问道:“笙儿,听你的意思,刚刚那杜濯旌的痴傻当真是装出来的吗?”
白笙儿一乐:“公主打都打了,怎么还不信我?”
“没有没有,我不是不信你,只是再确认一下。”云清霜跟着笑起来,还有些义愤填膺的神色,“况且他出手冒犯你,就算是真的痴傻,打他一顿,那也是轻的。”
“之前怎么没看出来公主竟这样嫉恶如仇?”白笙儿偏偏头,打趣道。
嫉恶如仇是好话,事实上便是在说云清霜这次的反应有些过了。
当然,打趣也只是打趣,朋友间偶尔呛白两句,也是不会怪罪的。
只是白笙儿没想到,云清霜这次很认真地回答了她:
“因为他冒犯到的是你。”云清霜一副郑重其事的样子,“你出来跟我办事,却平白受委屈,当我七公主不讲理的名声是虚传的吗?”
恐怕也只有她拿不讲理的名声当好事了,白笙儿想笑。可是听了她这番话,好像又没那么可笑了。
其实不过是被无心地拽了下裙角,若不是闺阁的规矩,于实际来看,根本算不得冒犯,更不用说受什么委屈了。
可云清霜还是认为她该替自己出头。
所以白笙儿突然觉得,这番话并没有听上去那么天真好笑,反而让人心头一暖,甚至会有一丝丝的感动。
趣没打成,两人也不准备再打趣了。
如果真的按白笙儿所看到的,杜濯旌的痴傻全部是装出来的,那么他能在杜尽忠那样老谋深算的人府里装那么多年还没有人发现,足以说明他的智谋与谨慎程度是常人所不能及的。
若是一辈子装下去,或是能在关键时刻压制杜尽忠,那一定是黎殷一柄锋利的剑刃。
可若是心怀不轨,到了岑玉后,因为对杜尽忠的不满而与外敌勾结,一起对付黎殷,那才是不可估量的可怕。
“那么关于杜濯旗呢?公主真的打算送虎入山吗?”白笙儿问她。
云清霜也知道,能够卧薪尝胆十几年的杜濯旌不容小觑,可是既是杜尽忠自己要求,她们确实没什么办法去拒绝。
“不然还能怎么办呢?不知他是敌是友,也不敢贸然保下他。”云清霜头抵着马车的窗边,看窗外的屋舍匆匆掠过,只觉心乱,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办法。
“若是有机会,臣以为该去探探杜濯旌的口风,最好能知道他有什么打算。毕竟今日他就会被送进宫中了。”
云清霜却摇摇头:“宫中人多耳杂,你永远管不住一个两个的太监宫女,最不是说话的地方。杜濯旌很有本事,他本就骗过了所有人,更不会选择在宫中开口。”
“可不探就太过危险叵测了。”白笙儿严肃道。
云清霜点头,她也认为这个杜濯旌实在是个未知数:“探是一定要探的,却不能在宫里探。”
一直到被送去岑玉之前,杜濯旌肯定是要暂留宫中,白笙儿听了这话,已是明白了云清霜的打算:“公主的意思……是在将他送去岑玉的途中探?”
可很快,白笙儿又摇了摇头:“护送的事一向是将领负责,公主还是没有机会。”
闻言,云清霜却是眼前一亮。
对了,将军!
她胸有成竹地看向白笙儿:“笙儿可还记得,五哥前几日说的,说是萧青将军要回来了?”
白笙儿不明就里地点点头:“臣记得……”
她从前在白府,除了百姓口口相传的官员轶事,不曾了解过黎殷的军政大事。因此对于云清霜这个话题,她实在是不解。
“笙儿或许不知,咱们黎殷国以往向别国押送些什么人,都是萧将军来办的。”云清霜笑道。“这次是给岑玉一个交代,当然不可能只让萧将军把人送去了事,必然要有皇子或文臣跟着去,做做样子地道个歉,再洽谈一下两国的友好相处之事。”
“公主想要做这个使节?”白笙儿一阵惊讶。
纵然通过一月的相处,白笙儿知道云清霜并不像传闻中的那样荒唐无状,却也是喜怒哀乐皆形于色,一言不合就翻脸的性格。
且不说她从前并没有与别国交往的经验,就算是有,也该是示黎殷富强,而绝不会是这样道歉性质出使的最佳人选。
“不错。”云清霜却像是打定了主意,“事实上,今日我与他在前厅的时候,他是同我说话了的。只不过时间紧促,为了不让杜相觉察端倪,只得扮成像我做的荒唐事。”
“且慢……所以他今日那副模样是他自己要求你弄的?”白笙儿哭笑不得。
“也不全是。”
“嗯?”
“比如他那只拉过你裙角的脏手,就是我揍肿的。”
“……”
“总之,”云清霜坐直了身子,“这个杜濯旌一定要探,若是不能将他摸清楚,按他刚刚只言片语中的意思,于他,于你我,乃至黎殷,恐怕都是大损失。”
白笙儿也正了正神色,抿抿唇,点头道:“好……公主既要做,那便尽管放手去做吧。”
马车渐向皇宫的方向驶去,在偌大的京城中,显得那样渺小。
然而再渺小的事物,在不断成长强大的途中,无论遇到多大的障碍与艰难,只要有一人懂你,愿意无条件地去支持你成长的一切,就会令人心满意足,再坚持着为之奋斗。
云清霜突然意识到,她似乎已经有些习惯了这样一提及臣子,便会下意识地想到家国大业的思维方式。
从老皇帝第一次委派她跟着五哥查杜濯旗一案,到现在自然而然的愿意去解开政事中的疑难;从热衷于偷跑出宫玩闹的小公主,到能够让父皇放心交付任务的黎殷七公主……
或许真的应了老皇帝常常慨叹的那句意欲传位于她的话。
她想,若是日后她四哥能顺利当上皇帝,她便也能做一个足以辅佐君王的有助皇亲。
像是豁然开朗,玩乐了十余年,她也终于能为黎殷众生做些什么了。
她欲运筹,也要等待时机。
一连几日,明知杜濯旌就被看管在宫里,云清霜却天未亮就动身去白府,夜更定才直接回到和鸾宫去。
就好像那日从相府回来,她只是依诏做了该做的事,其余的一概不通一样。
终于,她的第一次耐心等待等来了机会。等来的是镇北将军萧青的兵马凯旋至京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