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况且,”赵灵灵有些勉强地笑了笑,像是在嘲讽座下众臣,也像是在嘲讽自己,“诸位看看我这蟾桂宫里的宫女太监们,陛下不愿认我这个便宜太后,就连他们,也都被告知除了保我不死,旁的一律不许出蟾桂宫去办。可见我在陛下心中哪有半点威严?”
“每每我帮你们说话,陛下或许迫于黎殷的孝廉之德,给我几分面子,但你们以为,陛下会不知道在我这蟾桂宫发生的一桩桩一件件的行贿吗?别自欺欺人了……”
赵灵灵刚刚说的很多有道理的话,其实都是白笙儿在信上替她写好的,只是说到这里,她却真的少年老成般,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陛下是明主,少想些歪门邪道,担好自己该担的责任,谁也灭不了。”
此言中肯,赵灵灵也只能言尽于此。
接着,她从茶案上拿起了一开始的那碗鲜红如血的樱桃,抱在怀里。
“诸位的钱财,我一个孩童承受不起,各位的事我也办不了,这些金银珠宝还请按原样拿回去。”
说着,她又将那碗樱桃伸到众大臣的面前:“若是诸位同意我的建议,日后不再依仗我,而是靠自己的忠心保住职位,便在这碗里取一颗樱桃,权当我们做个约定的信物,再带上自己的钱财离开吧。出了此门,便什么也没发生过,你们,也不知这宫里有一位太后了。”
赵灵灵没有再说话,只是捧着那只琉璃碗,静静地立在蟾桂宫主殿的中央。
一时间,整个蟾桂宫安静得只剩桃叶间因微风而摩擦的声音了。
仿佛空气被凝固了一样,众大臣皆是呆愣地坐在原地。有的抬着眼,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的小太后;有的低下头,似乎在思忖着什么;而以朱侍郎为首的几个大臣,手握成拳,已经因死死捏住自己的衣摆而变得青白,像是要做出什么巨大的决定。
一阵死寂。
赵灵灵似乎也并不急,只捧着樱桃,平静无波地看着众臣,并不催促。
终于,一个大臣从座上慢慢站起。
众人看他,他的目光却落在了小太后的身上。
然后那样旁若无人地走出座中,到赵灵灵的碗里,取了一颗樱桃。
他后退两步,脚步有些蹒跚,再庄严郑重地跪下,什么话也没有说,给这位小太后磕了个头,又缓缓抬起。
他是有话要说的,但汇到嘴边,又什么也说不出来了。
倒是赵灵灵目中透过一抹心酸,对他道:“徐尚书,我听闻你的小孙女和哀家一般年纪,前些日子不过向你要一朵漂亮的珠花,却得了你的呵斥。”
“将你这两箱首饰拿回去吧。”赵灵灵平静地道,“缺金银穿戴的,不是哀家。”
那位徐尚书微惊,蓦然悔悟似的,掉下了两滴浊泪。
他离开后,便陆陆续续地有大臣犹豫着站了起来,从琉璃碗中取了一颗樱桃,沉默着离开。
百余年后,在黎殷这片土地上,出了一个世代为国尽忠的大家族,而整个家族的传家宝,竟是一枚樱桃核。
老百姓们都传言,那是他们往上数不知多少代的一位先祖,允诺为君王誓死效忠的信物,传到哪一代手里,他便要为官两袖清风,为黎殷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数日后,杜府门口。
云清霜与白笙儿正缓缓从马车上走下。
白笙儿的伤已经大好,可以跟着云清霜四处办事了。
只是她本来就是个侍读,又不是云清霜走到哪里就跟到哪里的侍女。可以来办事,却不代表来了就是合理的。
“公主缘何叫我跟着来杜府?”
看着杜府大门禁闭,并不算友善的样子,白笙儿不禁悄悄问了一句。
“当然是叫厉害的笙儿来帮个忙啊。我又不懂他们那些弯弯绕绕,若是他骗我,也只有笙儿你能帮我看看他的实话是什么了。”
云清霜向她眨眨眼,一副单纯易受骗的样子。
白笙儿无奈地摇摇头,笑道:“我也是从眼里观察人说谎时不一样的神色,哪里有那么神奇。公主不会真当臣能将人的心里话尽数读出吧?”
其实读与不读的并不要紧,云清霜只是怕她在白府待着,杜氏会有动作。
云清霜轻笑两声,哄她道:“你总比我要强不是。头一次和大臣打交道,若是我一个人,我会紧张的。”
她心思浅,让人一下就能从神情中辨出心思。白笙儿哪里能不懂她是为了自己好,便也只笑着跟上,不再言语。
此时里面通报的小厮已经领命回来,打开了相府的大门,领着二人进了前厅。
一路上,二人细细观察着宰相府,着实有些惊讶。
按理说,像杜尽忠这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和俸禄,府邸不说京城中最富丽堂皇,也该是数一数二的。
只是这二人一路走来,看到相府里的装饰尽是些花草木石,虽说雅致,却不似金玉作饰那般,能够凸现出身为宰相的地位来。
若是换了旁人,云清霜或许会觉得那是人家居高位而自谦,不愿太过张扬。
可同样的事发生在杜尽忠身上,就算他平时也不算铺张,却也叫云清霜觉得,与他的个性并不相符。
等几人来到前厅跟前,杜尽忠已是衣冠济济,负手而立。见二人到来,赶紧从前厅迎出来,给云清霜请安。
白笙儿按照规矩,该施杜尽忠一礼,她便是借此时发现,前厅里除了两个小厮,什么旁的人也没有。
今日她二人来,就是为了与杜尽忠相商,该如何应付岑玉那边的为难。因此该是上上下下一条心,宰相府若是有门客,要多多益善地请来才是,以便群策群力地议事。
看来这次,杜尽忠定是已经有了主意,而且不愿让更多的人知晓。
礼数尽毕,杜尽忠正要请二人到前厅去。
只是杜尽忠刚刚开口,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却见一团不知是什么人的身影,滚石一样袭来,然后猛地半跪着扑在白笙儿身上,后面不远处还传来了相府下人的惊叫声。
二人皆是吓了一跳。云清霜以为是相府进了刺客,赶紧一脚向那人影踹去。
谁知,没有预料中的打斗,倒是那人影被踹过后呜咽着翻在地上,又挣扎着爬起来,去抓白笙儿的衣角。
那身影体型不小,却也禁不住云清霜自幼习武而来的一招,移动的速度明显慢了不少,也才让人看清了来人的面目——
来人是一个大约弱冠之年的男子,皮肤苍白,像是常常被关着,见不到阳光,披头散发,嘴边还流着涎水,痴痴地盯着白笙儿笑:
“嘿……嘿嘿,神仙姐姐……玩,陪我玩……”
云清霜和白笙儿无奈地对视一眼,显然已经料到这位状似疯癫的男子的身份——杜相家的大儿子杜濯旌是个傻子,这是京城里人尽皆知的事情。
说来,这位杜相家的大公子原本在孩提时候,也是聪明伶俐、乖巧好静的。据说他刚满五岁时,便可与宫里的大学士辩上一二,可谓神童。
只可惜,杜濯旗出生后,有一次他陪着幼弟去花园中玩,二三岁的孩子不知危险,非要拉着他爬上假山,却从假山顶上失足跌了下来。
杜濯旌为了保护幼弟,在空中便将杜濯旗护在怀中,自己则在摔下来时垫在他下面,脑袋撞上了石头。
后面的事,也无需多言,等这位杜家大公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已经成了个连人都认不得的傻子。
见这个傻儿子突然跑出来冲撞贵人,杜尽忠脸色大变,赶紧对着追杜濯旌而来的小厮喝道:“今日七公主驾到,你们怎么把他放出来了?还不快拉回屋去!”
或许是因为杜尽忠的语气太过严厉,跪在地上的杜濯旌缩了一下手臂,手指却没有松开,看上去像是将白笙儿的裙角猛地扯了一下。
考虑到二人都是黄花闺女,云清霜立刻吼道:“你把手给本公主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