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父皇要给杜尽忠最大的包容,那么最多就是让杜尽忠自己来大理寺提人,毕竟是当朝宰相,这样做难免落人口舌,但也不至因为百姓的话,就影响了他在朝廷上的地位。
可是在庭审时用这种偷偷摸摸的手段,别说杜相为了救自己儿子不择手段了,就是父皇为了稳住朝政大局允许他这么做,也不会有人用这样低效又不保险的办法。
那么,云清霜听到的声音,恐怕与这两边无关了。
稍稍整顿休息了一下,五皇子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去主持庭审了。
云清霜向他告了假,大概五皇子也觉得这次庭审太过顺利,云清霜代表皇家,上午到场表示一下就可以了,便也允许她在刑堂附近走走。
晌午过后,云清霜走在大理寺的里,心里却一直在想着上午听到的声响。
其实她是一个挺爱较真的人,从小就是。
若是什么问题解决不了,便会一直在她脑海里萦绕。现下里,她就满脑子都是上午听到的敲击声。
咚。
咚咚。
“咚咚咚。”
等云清霜回神儿的时候,已经绕着刑堂走了几圈了。
她突然发现,脑海中的“咚咚”声不知不觉已经与现实中重叠。现在她听到的声响,就是现实中发出的。
而且就在她身边。
不知什么时候,她身边已经多出了一个白衣女子,看起来与她仿佛年纪,清纯秀丽,正蹲在地上,认真地捡起地上的石子,丢向刑堂的墙壁。
云清霜被雷到了。
本以为是件疑点颇多、谜团重重的事,现在竟然发现,始作俑者就是一个和她年纪差不多的姑娘,而且动机看起来就只是为了好玩?
不过云清霜也没想将她“就地正法”,毕竟如果不是自己耳力过人,这点动静,确实不至于被别人听到。
云清霜比较关注的,其实是这位姑娘本身。
能够随意进出大理寺,肯定不是什么小门小户。而且进来了,还只是在这儿安安静静地丢石子儿,这就让云清霜特别地好奇。
云清霜围着这姑娘转了一圈,然后和她并排蹲下,试图了解些什么。
这位白衣姑娘停了手,盯着刑堂的墙壁,却也不看云清霜。
云清霜无奈,轻咳了一声:
“咳……我说,这位姑娘,能不能请问一下,你是哪家的小姐?为什么在这儿丢石子啊?”
这回那位白衣姑娘倒是看向了她,不过依旧没回话,只是盯着她的眼睛看。
半晌,云清霜被她看得有些紧张,正准备转身避开目光、换个话题,以便打破僵局。
这位白衣姑娘给她跪下了。
云清霜彻底愣了。
眼看着这位姑娘从容不迫地下跪,还恭恭敬敬地给她磕了个头:
“臣女叩见七公主殿下。”
云清霜脑子发懵,半晌才反应过来,这位奇怪的姑娘是在给自己行礼,赶紧把人给拉起来了。
虽然云清霜一贯认为公主就该是高高在上、受人叩拜的,但不知为什么,刚才她一心顾着打量这姑娘,完全忘记了身份和地点。
好像刚刚,她不是公主,那位姑娘,也只是个普通姑娘。
不过让这位姑娘这么一跪,云清霜更疑惑了,自己刚刚又没端架子,她又是怎么知道自己是谁的?
于是,她再次忽视了自己的身份,用商量的语气问她:“这位姑娘,我……能问你几个问题吗?”
那姑娘不卑不亢,平静地答:“公主问话,莫敢不从。”
“你叫什么名字?是谁家的小姐?”
“臣女大理寺少卿之女,白笙儿。”
原来是大理寺少卿家的小姐,怪不得在大理寺就像在家里的后院一样,没事儿丢石子儿玩。
“为什么要在这儿丢石子?”
“公主见笑,臣女闲来无事,为窥探案件真相而为。”
这就出乎云清霜的意料了,她本以为白笙儿会答“好玩儿”或是“无聊”之类的话。
可是这样像审讯一样的对话实在累人,云清霜决定,先改变一下二人的交流方式。
“目前的最后一个问题:你能不能不把我当公主,坐下来就当聊聊天?”
“不可,会逾矩。”
“我让的,没事。就像朋友那样,来,坐这儿。”
云清霜先坐了下去,就在白笙儿刚刚丢石子儿的那块地方。
白笙儿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刚刚那张一直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点了点头,也跟着坐在了云清霜身边。
不过都是未及笄的少女,说起来,她和云清霜一样,从小没什么别家小姐做朋友,心里到底也是渴望一个伙伴的。
尤其是这样刚刚摆脱天真,却还没脱去稚气的年纪,是很容易对同龄的姑娘敞开心扉的。
“那……我可真把公主殿下当朋友了。”
白笙儿轻歪了下头,看着云清霜。
“不用当,以后就是了。”
云清霜现在,除了好奇,是真的觉得这位姑娘有些可爱了。
仿佛白笙儿那种浅浅的、如同初开的带着露珠的花瓣儿似的笑有什么奇特的功效,云清霜跟着笑了起来。不过,比浅笑更甜美、更热烈些。
“老实交代,我这么没形象的公主,你是怎么认出我是七公主的?”
白笙儿颔首:“不瞒公主,我自小跟父亲到大理寺,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不过大多是要被审讯的犯人。
很多时候,父亲在上面审讯,我便从墙缝里看着那犯人,有时会弄出点声响,让自己能够看清他们的眼睛。
久而久之,我便发现自己,只要看着一个人的眼睛,无论他心里在想什么,我一下就能读出来。”
原来是这样。
云清霜恍然大悟,原来白笙儿就是这样
包括刚刚的杜濯旗,他闻响而动也是白笙儿在读心的缘故。
“但是,”白笙儿脸上的一抹浅笑很快褪去,“我刚刚看到那个杜濯旗的眼睛,发现他说的话,全是假的。”
什么?!
云清霜吃了一惊,这件事本就越小越好,怎么会突然生了差错。
“公主还记得审讯内容吗?”白笙儿同她耳语。
云清霜茫然地摇摇头,她不记得,她一上午都只是个摆设。
“但我听到了,他说有人状告他与别国女子在西城郭私下见面、还接了密信那日,他本人在相府休息,还有小厮作证。”
云清霜的眉毛渐渐拧了起来,继续听白笙儿说。
“事实上,他的眼睛告诉我,这是整个相府做的一场戏!私下见面是存在的,密信也存在。”
云清霜不知该怎么办。如果说父皇派她来应付了事,是因为杜濯旗犯事不大,且有证人,为了赦免他而已,那么像现在这样,几乎坐实的私通别国的大罪,还能包庇他吗?
仔细想想,刚刚她听到的为数不多的几句话,好像只有相府的下人为杜濯旗作证。
说信,有人证就行;说不信,都是相府自己人,这就完全不能作为证据了。
而西城郭偏僻,除了一个小村,什么也没有,半夜的时间,根本不可能有人看到作证。
她看看白笙儿,按理来说,一个初识之人的话不可信。
可不知为何,她只要看着白笙儿的眼睛,直觉就告诉她——她不会骗人。
况且事关国家命脉,这种事,便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了。
云清霜虽然以前没什么经验,但总归读过策论,反应也快。脑中飞快转了几圈,便决定无论如何,该现将杜濯旗留下来,以免放虎归山,任杜家通敌。
若是此事属实,在慢慢查找证据,总归会查到。
若是并无此事,也是自己将他扣下的,自己的任性是出了名的,这杜濯旗除了有个当宰相的爹,并无官位,扣了就当自己任性,没有实权的公主而已,大不了被人埋怨几句。
可是,眼下杜濯旗对答如流、毫无破绽,如何将他留下呢?
云清霜看了看已经明白她心思的白笙儿——又是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