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清霜一门心思在白笙儿身上,不曾发觉刚刚以“逾矩”之名罚了白笙儿的母妃,在她拥白笙儿出宫门时却并未加以阻拦。
当然,等她们出了和鸾宫的门后,就更不曾察觉,刚刚那个面如冷铁的贵妃,神情突然柔软了下来,跌坐在和鸾宫的正座上。
半晌,她开口:“锦棠,去找几件我最昂贵的首饰,如果那姑娘伤好后还愿回宫,便当作赔礼吧。”
锦棠不知她今日是何意,但还是怔怔的应了“是”,便去照办了。
锦棠走后,庄贵妃又传来一名宫女,对她道:“白姑娘回府后,去白府传我旨意,宫里以后不许她住着,背上的伤什么时候养好了,什么时候再每日进宫侍读。”
那宫女便没有锦棠机灵,顺口问道:“娘娘平日从不罚我们这些下人,今日是何意?”
庄贵妃瞪了她一眼,那宫女知自己言错,吓得一缩脖。
沉默良久,庄贵妃叹气道:“你且去吧,本宫何意,你无需知道。”
今日庄贵妃不似往日宽厚,那宫女也不敢像平常一样有什么说什么了,现在庄贵妃发话,这才如蒙大赦,告退后向宫门跑去。
与此同时,刚刚从和鸾宫出去的几人已经慢慢走到了宫门口。
云清霜远远便看到有一辆马车已经侯在宫门口了。不过马车附近没什么人,便猜想着是一会儿哪个贵人要出宫办事。
谁知就在白笙儿她们将要绕过那辆马车往白府走去的时候,一直跟在后面的蒋公公却疾走两步上前,拦住了二人,笑道:
“殿下、白姑娘,请上车吧。”
二人一愣,不知蒋公公此举何意,是真话还是玩笑。
愣了半晌,见蒋公公神情真诚,不像戏弄,白笙儿便道:“公公好意……臣女心领。可刚刚贵妃娘娘说过,我得走回白府的。”
蒋公公不让步,反而掀开了马车的帘子:“可刚刚皇上说了,让您二位乘马车回白府的。”
闻言,云清霜与白笙儿对视一眼,更加不明白其中之意。
还是云清霜问道:“父皇不是在议政吗?如何知晓和鸾宫的事?又为何插手?”
蒋公公先是做了个“请”的手势,然后意味叵测地笑着答道:“陛下想知道的,他都会知道。他既要奴才这样做,自有他老人家这样做的道理。白姑娘且安然受之,陛下定保您无恙。”
纵然白笙儿不知道皇帝为何要安排一辆马车给她们,但从蒋公公让人看不破的笑意中,她能感觉到一切都在冥冥之中被人安排好了,像是有人能够预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似的,为她们划出一条道路。
又是僵持。
最后云清霜实在看不下去了,再脱下去,白笙儿背上的血迹都要渗到腰间了,当即下手重了几分,把人塞进了马车里。
被迫上车时,背部用了力,白笙儿吃痛,指甲盖攥得发白,却也不曾言语。
云清霜见状,这才反应过来,又一阵心疼。当即埋怨起车下的蒋公公:“蒋恒你下这么重的手干什么!要不是你那会儿点头示意我没事,你以为你还能站着走到这儿?”
只有老皇帝使唤蒋公公时才会喊他的大名,蒋公公知道,云清霜这是真生气了。
不过他这次自离了老皇帝身边,一举一动都是上头那位天子吩咐过的,所以他根本不慌,只道:“公主殿下放心,奴才打人敲板这手艺是跟奴才师父学过的,奴才特意这样打,疼是疼了点,看着也血腥了些,但奴才保证,这样打,一定是所有笞刑中,好的最快的。”
云清霜将信将疑地瞟了他一眼,也没能完全不生气起来,又道:“你还站着做什么?还不上来?”
其实云清霜这次已经很细心了,她怕白笙儿自己回去白府,会被杜氏母女针对,所以她很希望拉上尽可能多的宫中之人一起送她回去。
蒋公公还是立在原地:“二位先回吧,奴才去宫中给白姑娘找个女医,晚些便送到白府去。”
闻言,云清霜才意识到,外头的大夫大多是男子,确实不方便。便也不再坚持,撂了帘子,使车夫赶马而去。
蒋公公立在宫门口,却不急着回宫,他自己下手的轻重他清楚,白笙儿一时半会儿是没有大碍的。
此刻,他站在初夏混杂着花蜜香甜的暖风里,眼中却澄澈凛冽。他半眯着眼睛,目送着二人的马车渐渐远去,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混着叹息声:
最是无情朝堂事,苦了她二人啊……
就在蒋公公徐徐地踱着步子到太医院找女医的时候,另一边的车马已经稳稳到了白府门口。
云清霜先行下了马车,然后将白笙儿接下来。白笙儿自知没办法让这个从小习武力气充沛的小公主弃她不顾了,况且一路马车颠簸,背上的伤又疼得厉害,便也越发地顺从。
想来是传旨的宫女还未到此处,整个白府都还无人知道白笙儿回来的消息。
因此当白笙儿被云清霜架着迈进久违的白府大门时,除了一个开门的小丫鬟,整个院落冷冷清清的,似乎别的什么也没有。
当然,也不需要什么人。这是白府,这是白笙儿的家,自然是回了变回了,也无需向谁通传。
至少白笙儿自己是这样认为的。
开门的那个小丫鬟,白笙儿以前似乎没见过,想来是在她进宫里住的这一个月,杜氏从外面新买的。
但那个小丫鬟显然并不是不认得她的样子,毕竟刚刚她报了自己的名字,那个小丫鬟从门缝里看了看,便将门打开了。
可白笙儿没什么精力细想,纵然伤口没有大碍,现在也疼得厉害,她很想早些回房,起码先将这身衣服换下。否则若是一会儿伤口处的血液彻底凝固了,再换下衣物,是要牵连一块血肉下来的。
正欲往里走,开门的那个小丫鬟突然怯生生地叫了一声:
“大小姐……”
白笙儿条件反射般的看她。
“真的是大小姐吗?”
似乎是因为得到回应而证实了猜想,那小丫鬟面露欣喜之色,又以更大些的声音问了一句。
见此情状,白笙儿也不好装作没看见,只得站定,和善地道:“是我,怎么了吗?”
闻言,那小丫鬟突然“扑通”一下地跪下,一边笑得开心,一边给白笙儿磕了好几个头:“大小姐,您终于回来了!是奴婢……奴婢是迎春啊!”
然后眼泪便流了满脸,又哭又笑,叫人无可奈何。
白笙儿怕这小丫鬟给自己磕头磕傻了,只好忍着背上的疼把人给拉了起来。
刚刚那小丫鬟这么一说,白笙儿的确想起来,在她父亲白境生刚刚出人头地、家中能买得起丫鬟的时候,她确实和母亲去为府里添过丫鬟。
那时候,等所有的丫鬟都挑好了,就差一个给她自己的丫鬟,那时候她才刚刚记事,心思纯善的比水还透明,就是看见一群丫鬟里,一个小小的身影蜷在角落,不和别的丫鬟一起供人挑选,便好奇的凑上去看。
人牙子给她解释,说那个小丫头身体最差,前两天又生了不知什么病,没人肯买她。白笙儿就想:若是自己不买她,恐怕就没人给她治病了,便执拗地就要她。
好在那小丫头福大命大,买回来后,心善的白家人找人给她一瞧,就是普通的风寒,两副最便宜的药灌下去也就好了。
而后这丫鬟便被白笙儿取名迎春,然后死心塌地地服侍她。
不过也就是服侍了一年出头、两年不到而已,后来杜氏一入府,白笙儿便再没有过丫鬟。
而迎春也因为受白笙儿牵连,不招杜氏待见,便被发落去做各种苦活累活了。以致一直到白笙儿进宫前,两人虽同在府中,却不曾见过面。
如今两人相见,面容变化都很大了,也难怪白笙儿会一眼认不出迎春来。
云清霜在一旁看着二人,心道:她就是这么一个姑娘,别人救她,难以忘怀;她救了别人,想也想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