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尽忠你……”
岑玉使节咬着牙,没了半点方才的雍容,竟是这样不合规制地直呼别国宰相的姓名了。
“岑玉使节,尔岂敢君前无状?”四皇子捕捉到这句话后,怒喝一声。
一时间,朝堂上惊诧、斥责的议论声纷纷传来,就像漫天的飞虫,铺天盖地,让人头皮发麻,一旦被蜇住,便刺得又疼又痒,却又让人无可奈何,只想要发疯。
“杜相,你刚刚所言之事究竟是什么情况?如实道来。”老皇帝坐在龙椅上的身子向前微探,一直紧绷的眉目中似乎终于露出来一丝慰藉。
“是,犬子前些日子确与岑玉人私会,臣知罪。只是犬子所作所为,却是因为臣近年想起那在岑玉捡到的小姑娘,才让犬子去查明,又不愿在事情未查明前平白坏我黎殷名声,这才私下而为。”杜尽忠一副为大局着想而迫不得已之态。
老皇帝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点了点头,再抬眼道:“那件事与此事干系不大,朕先不追究,重要的是,你查出些什么没有?”
杜尽忠跪地而拜,差点就要涕泗横流:“臣无能,只大致了解到那姑娘确实是岑玉的公主,至于她现在何处,臣,实在不知。还请陛下降罪。”
这话听上去当真是字字忠诚、似知无不言,旁的人看上去,只觉实乃忠臣之风骨,良相之气度。
但为杜濯旗的事追查了近一月的五皇子和云清霜可就不是这样想的了。
纵然老皇帝刚刚已经说了暂不追究杜濯旗一事,只谈岑玉公主,但一向不理政事只懂律法的五皇子还是没能忍住心中怒火:“杜大人既是为了黎殷好,为何不早讲明真相,倒耍得我大理寺团团转。”
杜尽忠一副痛心疾首的样子,长揖道:“实在对不住,臣也是为了黎殷的名声考虑,万一是臣弄错了,却不惩处犬子违背律法的过失,那……”
“罢了,平儿莫要再提。朕说不追究,便不追究了。”老皇帝打断了五皇子唯一的发言。
五皇子恼火地瞪了杜尽忠一眼,再看看父皇,便也闭了口。
云清霜站在殿上,用深邃如晚夜湖水的双眸再次细细打量了杜尽忠一番。
不愧是千年的狐狸,道行可比父皇座下那只小火狐深多了。她却不信,若非把柄被人拿捏,只因为忠心于黎殷的事,他会真的让最得意的儿子在牢中待上将近一个月。
而现在,他借着岑玉使节来三言两语的功夫,在雪泥鸿爪间,便洗净了杜家的大过。
纵然利用了父皇对杜家的忌惮,但不得不说,杜相确实是好手段。演戏的功夫令人钦佩,同时,也让人觉得这样的对手,实在是强大到有些毛骨悚然。
“黎皇陛下。”岑玉使节见几人已经开始讨论黎殷内事,不由恨恨开口:“你们黎殷杜相掳我岑玉公主,将其弃于乡野,是不是该给我们岑玉一个说法?”
“你聋吗?都说那孩子是杜相捡的,你们岑玉连个公主都看不住,还想怎么赖?”
就算内部再怎么对峙,云清霜也知道,这会儿该一致对外,帮着黎殷说话。
“好,就算杜相无心,你们黎殷当年随军的人员那么多,总不可能无一察觉,依小王看,就该一一地查,总得给我岑玉一个交代!”
就为这话,朝堂上不少大臣都替自个儿捏了把汗。
白笙儿之所以能提前通知云清霜,还不是因为又胆小如鼠的大臣又去找赵灵灵帮忙脱事了。而这岑玉使节兜兜转转,解决办法居然又指向了这些曾随军出征的大臣。
当然,岑玉使节本就不请自来,这般胡搅蛮缠下来,老皇帝早已失去了耐心,现在这样如黔驴技穷般的挣扎,就更不能理会了。
最后,老皇帝一拍龙椅:“今日之事,朕已明了,若还有妄议者,决不轻饶。鸿儿,送岑玉使节去鸿胪寺暂住,好生招待。老五——”
老皇帝拖了音调,似乎还没想好要不要继续查下去,然后终于松口:“你们大理寺,再分人手去查当年岑玉公主的下落,尽力而为。”
五皇子上前一步,同四皇子一起行礼而答:“儿臣领旨。”
正当蒋公公就要很有眼力见儿地喊上一句:“有本启奏,无事退朝”的时候,段如月突然发话了:
“陛下,毕竟事情已过去太多年,万一五皇子殿下难以查到,也不为过错。此事由臣而起,为我黎殷名誉,臣愿出使岑玉,以表歉意。”
老皇帝闻言,微微怔住,他是在想该如何多多少少给岑玉那边一个交代,但他并没有想到,骄傲如段如月,竟甘愿为黎殷去向一个她从前并不喜的国家俯首致歉。
他看着坐下那个眉眼中满是坚毅的女子,神色突然缓和了许多。
两人相伴十余年了,无论是他的作为爱卿,还是爱妃,她总是把高傲和冰冷下那缕温暖留给自己。
于他,于他的黎殷,她都是功臣。
老皇帝轻叹:“爱卿不必这样着急,先让大理寺寻着,待到岑玉使节回国,若是还没有音讯,再议致歉一事。”
话已至此,除了仍有些服忿忿不平的岑玉使节,对其他人来说,都已经算是一个不错的结果了。
一场早朝,上得跌宕起伏,心惊胆战。直到中午,太和殿中才陆陆续续有朝臣退出来。
云清霜也是头一次真正站在朝堂上,其金碧辉煌、庄严肃穆,在她的脑海中留下了一道挥之不去的印记。
此刻,她正拉着五皇子絮絮地说着些什么。
其实云清霜自小以来,在宫外黏着她五哥,在宫内是更爱亲近她四哥的。但尽管今日四皇子表现的风度翩翩、举止帅气非常,她退朝后的第一件事还是先拉着五皇子把杜尽忠和岑玉使节痛骂了一遍。
毕竟对她来说,实在是太委屈、太气人了,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公主,初出茅庐便被父皇派去查案,辛辛苦苦查了将将一个月,结果居然是杜尽忠自己做戏。
美其名曰为了黎殷。
要不是杜家一手遮天,父皇不敢轻举妄动,她真恨不得再将那惹事生非的杜濯旗再关上几个月。
“话说回来,五哥,这次父皇指名让你们大理寺查案,是不是就不需要我了啊?”
云清霜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望天,突然有一点就这样每天和白笙儿读读那些烦人的圣贤书,但无需参与政事的感觉也还挺好。
总之不再做无用功!七公主很有骨气地想着。
“嗯,暂时该是不用了,只是那杜尽忠……今日看来,似乎还有些问题。”
“他除了老奸巨猾地刷得咱们做了一个月无用功,还有什么问题?”
“不清楚,但他没有这么简单。”
五皇子摇摇头,迈开步子向远处的宫门走去。
“哎哎哎哎等一下等一下……”云清霜扑过去拦住他,上朝的这些事情对她来说,真的是太新鲜了,以她较真的性格,不找个人解答,便会翻来覆去地想答案的。
“五哥五哥,我还有个问题。”
云清霜朝他嘿嘿一乐,露出洁白的小虎牙,叫人望而生怜。
五皇子拿她没辙,只得停下脚步,扶额道:“就一个问题,快说。”
今日早朝下得晚,大理寺的很多事还等着他回去办,也不好耽搁太久。
“五哥,不是说别国使臣觐见程序都很繁琐的吗?那岑玉使节又是怎么闯进来的?”
“或许有内应,而且不排除杜尽忠。只要有人通融让他进宫来,为了黎殷国的待客之道,他笃定父皇不会赶他走。”
五皇子说罢,看了看自家妹妹那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然后揉了一把她的头发,继续向宫门走去。
“那那那……杜尽忠不是被他针对了吗?怎么会是他?”
云清霜还欲追上去,被五皇子按住:“只是猜测,未知真相。说好了一个问题的,快回去吧。”
云清霜瞪了他两秒,看着他决绝的神情,便转身回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