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都传,黎殷国和大渭的交界处,有一座青萍村。
山间早晨的薄雾刚刚消散,叶尖儿上的露珠还未完全被晒干。
此时青萍村已是此起彼伏地响起了犁地声,一切看起来如往年春日一样,静谧中蕴含着生机。
青萍村说大不大,人家间基本相互认识,住的也很近,而在距离村庄稍远的地方,与青萍山的交界处,有一间小小的草庐。
这里面的人,村子里的人也都认识,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只道姓云,村民们就叫她“云姑娘”。
说来也是青萍村的幸事,五年前,这位云姑娘还没来到这里的时候,青萍村是方圆几百里出了名的穷乡僻壤。不过这位云姑娘来了以后的第一年春天,便突然问了句大伙儿想不想富裕起来,然后设想着给家家户户划了地,又建了村子里的小粮仓。
村民们当然想富,做梦都想过上好日子,反正再穷也穷不过青萍村,大伙儿就老老实实地按照云姑娘的话做了。
结果确实颇为意外,往后的四年里,青萍村确实一年年地富起来,现在田里耕作的人们,已经达到每家一头牛、家家有余粮的水平,这让大伙儿对云姑娘十分感激,渐渐的,他们也就熟络了起来。
这位神奇的云姑娘呢,虽然住的地方看似不食人间烟火,却也和大伙儿一样,种田、插秧,甚至要更认真地钻研些。
村民们也不知这云姑娘到底是谁,只知道她是给大伙儿带来福祉的,在他们朴实的眼里,就是比村长还厉害的人物。
其实,如果这位云姑娘自己不说,也就再没有别人能够知道:她,就是五年前在征伐呼日图部落中“战死”的黎殷国七公主,云清霜。
五年前,她死了,或者说,所有人都以为她死了。
她没有死,可在当时,万念俱灰之下,她实在不想再回去,便从流飘荡到此处,过起了最质朴的田园生活。
这天,云清霜和往日一样,穿着干净的浅色布衣,到菜地里给青苗儿施肥。
她天生相貌动人,加之自幼习武,身形苗条,最普通的农活儿也让她干出了别样的一番韵味。这就常常惹得一些少女少妇羡慕起来,一些老人也常常拉自己的儿子来说亲。
当然了,一住五年,对于除去农活上的是,云清霜一律是拒绝的,一开始村民们还觉得她有些难相处,后来就自己想通了,道理是:这样仙女似的人物,肯来帮我们过好日子,怎么还能想些别的去扰人家呢?
于是,这种羡慕和喜爱,就变成了关怀,谁家的菜熟了,或是鸡下了蛋,便要给她拿些来,也算是表表心意。云清霜也是礼尚往来,如此下来,谁路过了她的草庐,却是会发自内心地称赞一声。
然而,这天在田里的云清霜听到的却不是往日的低声称赞,而算的上是疾呼了。
没有谁的赞叹是这样的声音,云清霜还没来得及从田里挪脚,却已经有几个小伙子来找她了,他们边跑语无伦次地道:“云姑娘……村口…有人……血,都是血!”
云清霜大概地听懂了一些,那些人说有血,还能把几个小伙子吓得不轻,那必然是人命关天的事了,便也没犹豫,放下担子就向村口跑去。
等云清霜到村口时,那边已经乱成了一锅粥,所有人像是在围着什么,密密的形成一个圈。
起初,云清霜还以为是有土匪强盗来村子里寻衅伤人,但现在看来,人们的脸上,大多已经不是恐惧,更多的,倒像是担忧着圈子里事物。
那几个小伙子帮云清霜开了路,让她挤了进去。
云清霜这才看清,人们围着的是个浑身是血的姑娘,不知是生是死;不远处还有一匹马,躺倒在地上,看起来是已经死了。
这姑娘不是青萍村的人,看样子像是本就受了伤,要骑马逃难,一直不曾停下,恰好到了青萍村,那马实在支撑不住,活活累死了,这才将那姑娘摔了下来。
救人要紧,云清霜顾不上那么多,直接上去将那姑娘架起来,点了两个小伙子帮衬,遣散了周围的村民去做各自的活儿,这才平静下来。
两个小伙子将那姑娘安顿在云清霜的草庐,也不好多待,匆匆告辞,各自做事去了。
云清霜有条不紊地准备救人的药物,她是上过战场的人,这样的伤虽然骇人,却也不至于吓得她六神无主。
可是,当她看清那位姑娘的容貌时,确是大吃一惊,切切实实地感觉到心跳漏了半拍。
那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五年前“战死”时最放心不下、最牵挂的人——白笙儿!
云清霜手上包扎的动作不敢停下,却早已是心如乱麻。
她不是已经有了最好的归宿了吗?怎么会?怎么会伤成这个样子?
现在京城该是太平安好,那么笙儿,又怎么会这样?
是她认错了吗?
决不会。她云清霜认错了谁,都不可能认错白笙儿!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现在的情况,对于云清霜来说,就像一碗水在心中静置了五年,该沉淀的早已沉淀,该平静的再无波澜,却突然在一瞬间被打翻,水花四溅,拾都拾不起来。
云清霜不知道该怎么办了,给白笙儿包扎好后,她就呆呆地坐在她旁边,盯着那张熟悉的脸庞出神,不知该做些别的什么——也不想去做别的什么。
就这样一直到傍晚,红晕一点点地被山吞没,屋子里渐渐暗了下来。
云清霜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想走了,在她“战死”之前,白笙儿该是恨她的,那么如果一会儿白笙儿醒来,她该怎么面对她呢?
云清霜默默起了身,她该走了。
去哪儿呢?
不知道。
她刚向前迈了一步,便觉得裙角一坠。
她回头看向榻上,白笙儿已经醒了,睁眼看着她,现在拉住了她的衣角。
云清霜看了她一眼,没动。
半晌,两道清泪从白笙儿眼里涌出,五年了,她见到她,说的第一句话是:“清霜……是你吗……”
“我好像……已经死了……清霜,我见到你了。”
“这次别走了……行吗……”
或许是还不太能分的清是不是现实,白笙儿有点语无伦次。但云清霜真真切切地听到了,她叫她不要走,唤她“清霜”……
五年前两人无论在何时何处,白笙儿一律不卑不亢地叫她“公主”,那么在白笙儿意识不太清楚时叫的她的名字,是不是意味着,这五年来,白笙儿会想起她,也会悄悄地唤她,唤她“清霜”。
云清霜想忍住不哭的,没忍住。她转身将白笙儿搂在怀里,泣不成声。
那一晚,她和白笙儿在房里说了一宿的话,两人把这五年的经历向对方说了个干干净净。
中途有惦记着云清霜,请她出去吃点东西的老大娘,也被云清霜礼貌回绝了。
第二天清晨,云清霜和白笙儿出现在了村口,神色凝重。
村子里的人都来了,因为云清霜要走了。
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依依不舍地上前一步:“云姑娘,真要走啊?”
云清霜点点头:“村长,对不起,我不得不走了。”
五年了,说舍得是假的,这村子里的每一个人都热情纯朴,云清霜与他们都有感情。
但是不走不行,现在,她的去留,关乎整个黎殷国的百姓。
“大伙儿若是信我,便这样生活下去吧,日子会更好的。或许有朝一日,我会回来。”
告别很简短,昨晚去最近的镇子上顾的马车已经到了村口,云清霜扶着白笙儿,上了马车,就这样走了。
马车上,看着浅眠的白笙儿,云清霜突然很好奇,如果五年前,她只选择做一个纨绔任性的小公主,也会是当年那样的结局,甚至连累了笙儿吗?
她不知道,很快出了神,思绪也飘回了五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