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不清自己昏迷了多长时间,但肯定不会短。等到缓缓恢复意识的时候,我注意到一件麻烦事:我发现自己的双腿捆着脚镣,正躺在“变色龙号”的下层甲板。一种被辜负的沮丧油然而生,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
我拼命拉扯锁链,发出一阵生锈金属的摩擦声。
“唷,终于醒了,大副。”
卡尔那张不怀好意的面孔从货舱的昏暗中浮现,对我的遭遇幸灾乐祸。
“我会割下你的鼻子。”
一只靴子狠狠地踢中了我的脸,让我的鼻子迸出鲜血。
“闭嘴,你这个肮脏的乡下人。”他朝我身下啐了一口。
尽管疼痛难忍,我还是艰难地发出嘶哑的喉音。“为什么?”
卡尔嘴角上扬,及其戏谑地说到:“现在没有比向部落在灰谷的驻军兜售劳动力更有赚头的行业了,蠢货。马格罗先生那精明的头脑嗅到了商机。只要这桩生意长此以往,所能带来的财富我简直想都不敢想。”卡尔眼神轻蔑地看向周围的俘虏,“他们不是第一批,当然也不会是最后一批。不过即使这些老鼠就算烂死在卡利姆多的森林里又有谁会在乎呢?”
“愿你和你的主子都下地狱去吧。”我吐出几口血唾沫,试着放松下来,想让痛苦随之舒缓。
卡尔的脸色阴沉下来,他在我面前徘徊不去。“我必须承认,这真让人吃惊,我从来没有想到会有人和钱过不去。”说罢,他拔出了腰间的短剑。“要怪就怪你的好船长吧,这无关私人恩怨,伙计。”
我当时真的不确定自己能活到下一天。
接着,在那短暂的一瞬间,发生了一场激烈的搏斗,有人倒在了地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早上好,大副。”
我难以置信地睁开双眼:在昏暗的光线中,卡尔的嘴张成一个O型,带着嵌进胸口的匕首躺在地上。
一个须发皆白的矮人拿着钥匙从某个的角落朝我走了过来,为我打开镣铐的时候,他介绍自己叫做菲尔德。
“你真有种,伙计。”菲尔德小声说道。“把人当牲口一样卖掉,即使是低贱如水手的我也无法认同这种行为。”他厌恶地看着卡尔那张扭曲的脸,狠狠地踢了一脚。
“好了,伙计,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我要你和我一起抢了这艘船。”我相信彼时的我的决心比任何时候都强。
“要我陪你游进大漩涡都行,伙计。”菲尔德朝我露出了爽朗的微笑。
我从甲板另一头的箱子里发现了不少可以利用的武装,与此同时,我的新朋友菲尔德正忙着把钥匙插进其他人的脚镣里。
取下脚镣的人越来越多,不少人站起身来,跑向那堆没主的装备,纷纷用弯刀和手枪武装自己。奴隶们明白我和菲尔德是能让他们活下去的唯一一根稻草。
我指挥着这支新组建的部队,带领他们悄悄地从船尾楼梯上到厨房。随船的厨师向来喜欢灌上几口朗姆酒,这时的他正瘫在椅子上发出如雷的鼾声。我打了个手势,让这帮人做好行动准备。
下一刻,获得了自由的奴隶们将恐惧抛在了脑后,一窝蜂地涌上了甲板,那些的粗心大意水手还茫然无知的背对着我们。事态彻底变成了暴动,甲板上到处都是脚步声和慌乱的呼喊。奇袭带来优势,许多水手还没来得及拔出武器就被砍倒在地,那些试图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使用滑膛枪的蠢货也被刀剑割开了腹部或喉咙。菲尔德率领着一些人杀向了后甲板,垂死或已死的水手纷纷倒在了我们脚边。
甲板上一片混乱,我也解决了不少人。在查尔斯出现以前,我割开了二副的喉咙,又杀掉了不少与我为敌的水手。艏楼甲板上,那个男人穿着酒红色的马甲和长裤,腰带上插着两把手枪,身边倒着几个我们的人,其中一个的脑袋被削去了一半。他转身面对我,漫不经心地把弯刀扔到左手,再扔回右手,好一会儿才把刀刃对准我。
“为什么偏偏是你?”他摇了摇头,仿佛我是他误入歧途的儿子。
那个毫不留情,一如既往地坚定的男人对上了我的刀刃。
我大步向前,虚晃一剑,然后攻击他的另一侧。但他好似预料到了我的行动,轻松挡下,在我的脸颊上划上一道伤口。
“查尔斯,我们没有必要,我们可以……”
“毒瘤,你毁了一切。”查尔斯愠怒的咆哮。
他挥舞刀刃,我从前进被迫变为后退。双剑交鸣,我吃力地招架着他的攻击,努力从他的攻势中寻找破绽。查尔斯步步紧逼,灵巧地剑锋一转,温热的血液就我的胳臂处涌出。我单膝跪地,反手抽出短剑,在他的腹部割开了一条深深的伤口。
伤势削弱了他的力气,他被迫重心后移。
“我应该趁早杀掉你的。”
我没有回答。我从腰带上拔出一把匕首,朝着查尔斯的方向掷了出去,希望能让他分心。他迅速移动手肘,轻易地挡下了我的攻击。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看准时机,挥动前臂,他的剑就旋转着落到了地上。几个持刀的奴隶趁机围住了他。
在我们挥剑战斗的同时,水手们的反抗即将失败。甲板上血流成河,到处都是死人。我气喘吁吁,拾起刀刃对着他:“认输吧,查尔斯。”
“你还是这么傲慢自大。”查尔斯露出了一个格外恶毒的微笑。
查尔斯的身躯膨胀起来,浑身上下笼罩着一层黑影。他原本宽大的外衣撕裂开来,手上,脚上,脸上都生出浓密的毛发。他弓起了身子,在全甲板惊讶的注目下,他的四肢开始扭曲变形。指甲变成了利爪,口鼻前伸,变成了一张血盆大口。震惊的变化,让他的头看起来大抵是个狼头,尖牙和利爪可以轻易地撕开血肉。
查尔斯的胸膛兴奋地上下起伏,“认输的应该是你,孩子。”他低吼着,声音带着几分刺耳。
查尔斯四肢着地,向我发起冲锋,尽管没能成功抓住我,却无意间将一名水手撞飞出去。
“开火,开火!”一旁的菲尔德指着那头怪兽大喊大叫。
几名仍能站立的水手看到这场面,纷纷举起手枪和滑膛枪。子弹呼啸着嵌进周围的木板里。
查尔斯咆哮着扑向一个最靠近他的可怜虫,用利爪剖开了的腹部。他没有在受害者身上做过多停留,顺势又跳到了下一个人身上,撕碎了他的喉咙。
一些人在恐慌之中跳下了船,剩下的则目瞪口呆地站在原地,喘息不止。
查尔斯挥舞着利爪,以和他巨大身躯不相称的速度向我冲来,敏捷的速度可以使他轻松跨越一大段距离。我握着弯刀往一旁跳开,猛地砍中了他的脊背。
怪物放声嗥叫。
查尔斯扭转身子,愤怒地向我扑来,巨大的爪子把我按倒在地。我们扭打在一起,他无情地维持着体格带来的优势。
鲜血像泪水一样从我的右眼泉涌而出,我的血液结了冰,我感觉到斗志和决意仿佛正在痛苦和恐惧中离我远去。
就在我认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的时候,查尔斯突然开始痛苦的大叫,他的身子往旁边一歪,从我身上跌了下去。我透过鲜血的纬纱瞥见了那个矮人,他瞄准怪物的后腿,深深地将鱼叉刺了进去。
效果拔群,查尔斯的左腿瘫软下去,鲜血从伤口中喷涌而出。他用双爪和右腿尽力稳住自己,然后毫不迟疑,一记重拳砸在了菲尔德的下巴上。矮人先是跪倒在地,然后弯下了腰。
查尔斯想要向前移动,但他的左腿已经难以为继,大大拖慢了他的速度。他的利爪离我尽在咫尺,想要把我开膛破肚。混乱中,我从口袋里摸出一把粉末扬了出去,这些看似无害的粉尘却有效地侵入了查尔斯的眼睛和肺部。
“肮脏的把戏,下流的把戏!”查尔斯一边咳嗽,一边愤怒地咒骂着我。
我趁机往旁边一滚,左手握枪,扣动扳机,怪物尖啸一声,被迫后退。然后我跳起身用尽全力把弯刀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口。
最后查尔斯倒在地上,握着我刺进他身体的刀刃,我能感到生命之力正从他身体里不断流失。他沉默地用那双最具人类特征的褐色双眸看着我,满眼是挫败和失望。我蹲下身子,将短剑对准了他最柔软的喉头。
“我真的很抱歉,查尔斯,”我附耳轻语,“在你加入死者的行列前我必须向你道谢,谢谢你教会我从一个无赖变成水手。”
战斗血腥残酷,但好在一切都结束了。“变色龙号”属于我们了。矮人菲尔德.炉火不仅救了我的性命,而且在战斗中一马当先,他理应成为我忠诚的大副,而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人则选择向我们宣誓效忠了。
我想我们有足够的理由去庆祝,但是残酷的战斗和诀别让我对灌醉自己彻底失去了兴趣。我把查尔斯和那些战死的人们一同抛下船去,看着他们沉入海底。为了他们灵魂的安宁,他们身体的最好归处就是海潮之底。
海浪洗刷着甲板上的鲜血,暴动的痕迹。斑驳的乌云开始遮住太阳,像一块厚重的裹尸布,为那些将生命托付给大海的男人献上了最后的致意。
一个真正的水手永远不会在床上安逸地死去,这是我们将背负一生的诅咒。
我下令扬起风帆,强风很快带领我们离开了那片海域,我望向船尾,意识到泪水打湿了我的脸颊。不过无尽之海不会为任何人哭泣,也听不见我的号啕。
“亲爱的,要启航去耐普图隆的王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