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一只堆满海鱼的木桶里藏上一整天,你不光得有超乎寻常的忍耐力,还千万要记得在蹲进木桶之前选一个尽量让自己舒服的姿势。整整一天,菲尔德都委身在这个狭窄的空间里,只能通过小指头大一点儿的小孔去观察周围的世界。
一开始,厚重的鱼腥味熏得他差点儿吐出早饭,但可怕的是他很快就习以为常了。海鱼体表的粘液混杂着海水,把矮人浑身上下都涂得黏黏糊糊的,不过好在他的靴子里还保持着温暖干燥,这是现在唯一值得庆幸的事。
菲尔德从死鱼堆里探出脏兮兮的脑袋,在四下无人的厨房里环视了一圈。黑黢黢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等了好一阵子,眼前才勾勒出周围模糊的轮廓。除了偶尔可以听见老鼠作祟外,头上传来的含糊话声是这片死水潭中唯一可以感受到生气的地方。
“我还真没想到这点子能奏效......”
在靴子接触到地板的一瞬间,他能听到自己的每一寸骨骼和肌肉都发出了痛苦的悲鸣。那种感觉就像是被一只巨大的裂蹄牛给踩了一万次。
“真是见鬼,我的腰......”
矮人扶住自己的腰,活动了一番筋骨,好不容易才从这种折磨中缓过劲来。他下意识地捋了捋自己的胡须,不过很快就后悔了。自己现在就像是在一只巨大海兽的胃里洗了一个澡:邋遢,难闻还粘乎乎的。
“我看起来就像是只水鬼......闻起来也像......”菲尔德感到有些沮丧,但他很快就强迫自己打起了精神,毕竟事情太多,时间太少。
同伴在餐桌最显眼的地方给他留了一页纸,上面是“鹰身女妖号”的结构图,还贴心地用红圈标出了所有莫瑟可能被关押的地方。矮人在刚刚点燃的蜡烛前仔细阅读了一遍,尽可能地把画上的内容塞进自己的大脑里。
“我们的时间并不富裕,现在必须分秒必争。”不晓得到底是菲尔德的喃喃自语还是真的有人在他耳边说了这么一句话。
矮人微微点了点头,把画纸揉揣进了怀里。
绝大部分的水手都集中在主甲板上,在拼命证明自己清白的同时还相互猜忌。整个船舱里的防备松懈的让人咋舌,对于曾经熟练地躲开过暴风城哨卫的他来说,这是一个相当简单的任务。
菲尔德把自己的目标首先放在了货舱,按照马格罗的一贯风格,把货舱改造成囚室的可能性并不低。
确定好了目标,规划好了路线,矮人掐熄了蜡烛。他从怀里拿出一瓶漆黑如墨的炼金试剂,捏着鼻子把它灌进了自己的胃里。
先是感到一阵头晕目眩,渐渐的,矮人的眼前就像云雾散开一样,视线逐渐开朗。炼金药剂强化了他的视觉,现在即使是不借助任何光源,他也可以在黑暗中畅行无阻。
船灯随着海浪摇曳,船舱里光线昏暗,烛光微闪。菲尔德猫着腰,像是一只幽灵一样的穿梭在灯与灯的空隙之间,只在墙壁上留下跃动的诡影。
在楼梯的拐角,矮人陡然捕捉到了一阵让人不安的踢踏声,是靴子踩踏地板的声音。尽管声音的主人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但不经意间发出的细微动静还是没有逃过菲尔德的耳朵。
“我还以为所有人都集中在主甲板上呢……”矮人一边在心里犯嘀咕,一边抽出了腰间的匕首,紧紧地攥在手里。
脚步声渐渐逼近了菲尔德藏身的拐角。
“要怪就怪你运气不佳吧……”他在心里默念了这么一句话,然后冲出视野死角,把来人扑倒在了地上,用刀刃抵住了对方的喉咙。
赢了?
矮人没有舒心的吐气,反而为自己刚刚的冲动行为感到有些后悔。因为他的腹部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了枪口的凸起:对手在被扑倒的一瞬间用火枪顶住了他。
动手吧,必须赶在枪声响起之前。
“等等,别动手!是我啊,长官。”
菲尔德这时候才想起来仔细去观察对方的脸。一个留着大胡子的秃头侏儒,右眼上方一寸的伤疤看起来格外的亲切。
“阿尔伯特?我很抱歉,伙计。”矮人赶紧伸手把对方给拉了起来。“身处敌人的老巢里让我感到很不安,你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我一大跳。”
“彼此彼此。”侏儒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把火枪重新别回了腰间。
“我们这次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你为什么还带着那把破枪?万一走火了,不就相当于给对方敲了一个警钟吗?”菲尔德有些难以理解的皱起了眉头,然后叹了口气:“你什么时候才能完全按照计划行事......”
“在你们的计划失败的时候,总得有人做好二手准备。而且比起刀剑,还是枪炮更管用吧。”叫做阿尔伯特的侏儒不以为然。
菲尔德翻了一个白眼,耸了耸肩,相当是默许了他这个说法。“你有找到莫瑟吗?”
“很遗憾,他们把我用来藏身的木桶扔进了弹药库。我想没有人会选择把一个危险的病灶放在自己的心脏位置吧?”
“这么说是一无所获了?”
“也不全是。”侏儒露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老实说,这艘船的弹药储备丰富的让人吃惊,完全不像是一艘普通的商船。看着这么多的火药却带不出去真是让人不爽。所以我给他们的弹药库加了一些新点子,至少保证待会儿会有一场壮观的烟花表演可以看。”
“希望你给我们准备了足够的逃生时间。”
阿尔伯特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一切等候您的命令,长官。一切尽在掌握中。”
“所以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要和我一起去找莫瑟吗?”
“这艘船总共就这么大,我相信光凭您自己也可以找到船长的。我现在正打算去二层修理修理他们的侧旋炮呢。”
矮人点了点头,“那就照你的意思放手去做吧,不过当心别死在上面了。”
两人告别之后,菲尔德继续向下深入。每前进一步,周围的气氛就更加压抑。当他最后到达目的地的时候,他感觉已经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
货舱没有可以用来采光的窗户,只有几盏快要油尽灯枯的船灯可以勉强称得上是照明。船壳外面的无尽之海隔绝了来自世间的一切声响,只留下死一样的压抑。无边的压抑甚至渗透进了空气之中,让人很难舒服的出上一口气。鲜血和便溺的气味到处都是,让人难以把这里和华美的“鹰身女妖号”联系在一起。
矮人面前有一扇铁栅门,里边是黑漆漆的一片。但他还是通过强化的视力看到了莫瑟的宽阔背影。
狼人背对着牢门,蜷在一个墙角。马格罗没有给予他任何衣物,甚至扒掉了克莱尔送给他的斗篷,只在他的脖子和脚踝位置拴上了结实的镣铐。灰黑色的皮毛看起来油腻又肮脏,上面布满了大大小小的伤口:有些已经结痂了,有些还在往外渗着汩汩的鲜血。
“找到你了,伙计。”菲尔德感到一阵悲恸,眼泪忍不住地流了出来。
还活着,都还活着。没有什么比活着更让人欣慰的了。
“莫瑟,莫瑟!”矮人摇晃了几下铁栅,里面的狼人毫无反应,铁门也纹丝不动。
“船长,船长!”他又换了个叫法,结果大同小异。
这扇门很结实,自己也不会撬锁,不过好在这些粗心的家伙把钥匙就挂在右手边的一颗钉子上。
菲尔德打开了栅门,正打算朝里走的时候,身边的一只笼子突然发生了剧烈的摇晃。
“别进去,陌生人,如果你想活命就听我的话。那里面关着的是一只没有人性的怪兽,我昨天亲眼看见它撕碎了三个人!”
矮人这时候才注意到身边的笼子里还关着一个女人:金色的长发耷拉在肩头,看起来脏兮兮、黏糊糊的,湛蓝色的眸子里只能看出来痛苦和绝望。身上轻薄的连衣裙已经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裸露在外的胳膊和腿布满了代表着暴力的淤青。女人的脸上虽然到处是泪痕和污渍,但却看不到半点伤口或者淤痕,看上去是那些施暴者有意为之,故意留给了她一张漂亮的脸蛋。
“千万、别和里面的那头怪兽扯上关系。”女人用沙哑的声音警告他说。
按照水手们的传统,从来都是忌讳带女人出海的。菲尔德好奇地看着眼前这个笼子里的女性,却感到一种说不上来的亲切。
渐渐的,在模糊的光线中,女人的形象和他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合在了一起,但却又和那个人大相径庭。他不由地爆发出一阵惊呼,只希望眼前的一切是一场噩梦。
“麦格尼的胡须啊,你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