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廊外还在下着零星小雨,但已经没了昨日那般凶猛的势头。风也停了,细雨落到校园里的浅水洼只掀起点点轻微的波纹。阴霾中,夕阳的影子忽隐忽现。
唐瑞大概也没想过自己会是来到社团活动室的第一人。更为准确的说,是他没想到他居然会因为一件事情下午一放学就立马行动起来,急匆匆地离开教室去德育处借到活动室的钥匙然后又急匆匆地走到社团活动室的门前。如此费劲的事情,放在以往,唐瑞是能避免就避免,能推掉就推掉,推不掉的,也是不太情愿地去做。
打开锁,推开活动室的门来,一切如同他第一天来到图书楼的这间小教室所摆设的那样,没有太多的变动。一块黑板、一个讲台、三四个大书架和从没认真数过数量的桌椅。戴敏和佟浮今天各自有不同的事情,因而今天的社团活动也随之取消,他们也没有向唐瑞第一天来到这里的时候的那样,坐在他们的椅子上。
下雨了几天,活动室里的书,也像图书馆的书一样,因为潮湿的缘故,散发出一些不可名状的味道。不过这味道究是与图书馆的有所不同,活动室大概一两个星期没有打开门窗通风,而图书馆窗子有时候是关起来的,门大多时候是打开着的。活动室虽也是潮湿,但更显闷热,摆在底层的书显潮,而摆在上层的书显燥。
午休的时间,本身并不长,唐瑞却也一直在想那个“春卉”之名究竟他在何处看到过,现在他越是嗅到这些书的气味,越是觉得答案就在这些气味之中。这算是一种直觉。因而,他一下课就一反常态地辞别宋灏和顾昱明,独自一人来验证他的直觉。倒不是说他想第一个解开时评社曾经指导老师的身份,只是顺着记忆,想把现在萦绕在他心中已久的困惑解开。
活动室的书架,现在仔细看来,样式和图书馆的书架颇有几分相似,都是深酒红色的木质板。书架上的书,因为各种各样的缘故,没有人打理,在外面落了一层不薄的灰。唐瑞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书背脊上的标识,顺着一个又一个大的背脊,慢慢寻找着他想要的答案,不时脑中还回荡着戴敏那声严厉的斥责——不要乱动书柜中的书。
正如他上次在活动室所发现的那样,其实不只是哪一个书柜,所有的书柜上的书都是严格按照一定的规律排布。类型、大小甚至颜色,都被人精心编排过。也正因为如此,唐瑞很快发现,活动室里面并没有2013年9月之前的社刊——至少在书架上唐瑞没找到。仔细想来,若是按照林泉的描述,既然当初他们根据指示能把前面那一批在图书馆里的书都收掉了,活动室里的书自然也难以幸免。现在找不到,倒也证实了林泉的说法。
根据熟悉的编排,唐瑞没用多少时间就很快又找到了上次那承载着时评社历任社长时评文的本子。它看上去还是那么破旧,棕色的封面封面虽然是皮革的,但边缘处已经掉了非常多的皮屑,若是顺着边缘摩擦,能够擦出更多的皮屑出来。封面上没有任何后来的人为印记,只有出厂的时候就已经印好的金色文字“NOTE”。
唐瑞拿着这个破旧的皮革本,在被雨滴击中了几滴的窗户旁边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了下来。
翻开本子,那张未过塑已经掉了色的照片又掉了出来。唐瑞没去过多地理会,直接按照纸张的顺序,一张纸一张纸地去翻动,文章标题下的作者一个又一个的变换。现在本子的第一页还是严晋的文章,但应该很快就不是了,因为根据这个本子里面内在的规律,新任社长都会把自己的得意作品放到第一页的位置,而现在新任社长已经产生。
回想起来,就在唐瑞他们去曾天锦的办公室揭晓之前困扰时评社的那一份“通知”的时候,严晋刚好过了反省期,已经重新回到学校上课。因而,那天他也终于堂堂正正地,但也并不怎么出人所料地出现在了曾天锦的面前,与他相驳斥。曾天锦和何海达搞的那一场闹剧虽然在那番驳斥的后的不久,随着两人分别离开社联和学生会而告一段落。但是对于时评社而言,那番闹剧的影响,是深远而又持久的。
本就成员不多的时评社,老社员在那场闹剧中几乎全部出走,只剩下佟浮和戴敏。若是劝说老成员回来,那个“通知”里的问题自然不可避免。但问题就在于尽管“通知”是假,但是对于“命案”谁也没个说法。依据严晋和戴敏的性格,他们是不可能把自己并不清楚的“命案”也也归结于曾天锦和何海达的那番造假的——他们不喜欢骗人。道义上来讲,这是好的,可对于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时评社而言,这其实不太算是一个好的解决办法,有点把时评社逼上绝路的意思。
严晋已经高三了,离毕业就剩下了大概七个月的时间。因为上次的休学,家里人几乎快和他吵翻了,父母都很希望他能忍一时,不要再去操心学校里的不公和种种不适,认真学习,考一个好大学。严晋原来的成绩从年级排名来看其实并不弱,是很有可能上一个好的重点大学的,但是因为最近几个月的折腾,已经落下好多的功课,排名也因此一落千丈。严晋的家庭不算富裕,父母也都是从农村来到成熟闯荡,在城市没什么资源,也就是简单找了几份技术工,租了套房子,才在不大的椒丘城里定居了下来。严晋本来初中读的是私立,花费了非常多的学费,好不容易考到了最好的高中,现在快高考了却闹成这样,严晋的父母实在是想不明白严晋整天在想些什么,对他的想法只是觉得幼稚。
反观严晋,和父母几番争吵之后的他也早已失去了原来凡事皆争的力气,看到原来比自己成绩差的人也开始像模像样地认真起来,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于是逐渐地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至于说对于一中的种种,他自认为是出了力了,但是很显然他的力并不足够,也没有人支持他,“独柱擎天力弗支”,单靠一个时评社的几个人,是改变不了的。以前的他,相信他能改变;现在的他,还有着燃烧的心,但却没了当初的那番动力了,不得不承认自己被改变了。
或许,现在的他,也和最初的唐瑞一样,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专心学习的、不问世事的高中生了。
他做出了选择,选择去考虑自己和家人。也许是被迫,但也可能是从心。
既然选择了一般学生的高三,那么他就不具备多余的精力和时间去处理时评社的事宜了,也不可能去和戴敏他们一起去收拾现在这个烂摊子。虽然多少现在这个烂摊子可能和他有关,现在交给佟浮和戴敏多少有点像一些官员做了些不好的事情然后“拍屁股走人”的样子,他也有点于心不忍,自责。但是从长远来看,他必须有所抉择。
大概十几天前,可能也就是在邱晨琬前往图书馆担任清闲的职务的那一天前后,时评社悄无声息地进行了人事变动。
之所以说悄无声息,是因为就连新任社长戴敏本人,也是在后来的一个放学时间,社联的人来通知她一些社团事务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已经接替严晋成为新一任的时评社社长了。正式来自于严晋的通知,是后来在一个难得的周末,严晋专门邀请戴敏到学校附近的咖啡馆,在相对寂静的咖啡馆里面,跟她说了换届的事情。佟浮继续做戴敏的副手,当副社长。
戴敏楞了一下。严晋知道这对于戴敏来说是个不小的挑战,于是也跟她说有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他帮忙,只要他能帮得上,他已经会全力以赴。但是戴敏拒绝了他的这番好意,让他彻底安心于自己的学业。对于现在时评社的烂摊子,戴敏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有一部分的责任,既然严晋愿意相信她,让她来当这个社长,那她自然鞠躬尽瘁。只是戴敏对于这份困难,自己心里也没有底,这番承诺,在嘴上说容易,真正做起来,不知道又有多难。
至于说时评社的新人们,虽然严晋的换届悄无声息,但是戴敏接任社长一职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他们从刚认识时评社,因为严晋缺席,就一直是戴敏帮严晋照管时评社。佟浮固然也是帮忙照料的人,但是他看上去没有戴敏那般沉稳老练,这也可能是严晋没选择佟浮的原因。
往后翻,前辈J和K的名字如同事先约好地出现在唐瑞的视线当中,等到把K的那一页消失在唐瑞翻下一页的那一瞬间,唐瑞在哪一页的背后看到了那熟悉的名字——“春卉”。唐瑞有点不敢相信自己曾经离答案如此之近,却未能记下这个特殊的名字。但这特殊的位置,确实不太让当时的唐瑞所注意到,因为前面的文章都只在纸张的正面,而这一篇,显然是特别编排了的,放在了纸的后面。
仔细看这篇“春卉”写的文章,标题是:落花。
隔天,还是落雨,不过已经变得是一阵一阵。唐瑞在大课间确认了一些事情之后,就通知苏蕙、宋灏、顾昱明和邱晨琬以及时评社的新任社长戴敏傍晚离校时分到社团活动室来。找他们来的意图十分明显,只不过唐瑞通知的时候没这么说,而是说:
“关于那份‘通知’上的一些事情还需要有人来补充,但这一次应该会较为彻底地回应所有的疑问。”
很快大家都到齐了。邱晨琬出言奚落了一下唐瑞,说他真不会选时候,她妈还等着她回去做饭。顾昱明倒是对唐瑞十分看好的样子,始终面带微笑。宋灏则表情淡定,什么都没表现出来。最好奇的可能要数苏蕙了,唐瑞刚一走进活动室就对他说:
“唐瑞,你是都想清楚了吗?”
唐瑞迟疑了一下,在脑中重复了一遍自己设想的逻辑,然后对着苏蕙点了点头,就近拉开了一张椅子说:
“我想,我是都想清楚了,而且,不知道的今天也应该能知道。”
唐瑞拿出了放在书包里的那本破旧的皮革活页本,翻到了“落花”的那一页。
众人围了上来,看到了作者的名字“春卉”。
“其实能猜出来并不难,学校就这么大,找一个老师,只要她还在这工作,运用各种途径都能找得到——这篇文章的右下角有一个签名。”
“是——春卉?”邱晨琬对着说,虽然纸上的字写的有些草,但还能看得出来。
“昨天我去白芷那的时候,我发现了一本书叫‘忆花’,上面的作者也是这个‘春卉’后来白芷来了,她亲口跟我说,这是她写的书。”
“唐瑞你是想说白芷就是时评社的指导老师,那为什么那天她对我矢口否认?”邱晨琬觉得有些不可思议,虽然那天她去问的时候,白芷的反应有些奇怪,嘀嘀咕咕了很多她完全听不懂的话。
“能在放时评社社长文章里面放自己的文章,确实有这个可能,不过——”邱晨琬翘起腿说,“有没有可能是刚好名字重复了?”
“我也有这个疑问,毕竟孤证不立,但是结果事实确实如此。那天我去白芷办公室的时候,我见到白芷的时候她拿着那本我们在周三下午看到的社刊。”
“这不奇怪……老师有很多去借的。”邱晨琬反驳说。
“这确实不奇怪,但是时间奇怪,那天我去她办公室的时候才上午九点四十五,无论如何那个时间图书馆门是关的,同时你也向我证实了你来之前确实是关着的,那么她是怎么拿到书的呢?图书馆的门是必须要有钥匙才能上锁的,所以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她本身就曾经是图书馆的管理人员,这点在后来阿明看的那本校刊上也得到了证实——”
唐瑞拿出水杯,喝了口水。
“最重要的一点,林泉老师说,在时评社出事的时候,所有当时的社刊都被学校收缴,那为什么图书馆里面现在还能放着时评社13年9月之前的社刊?这显然是有人特意保存了下来。”
邱晨琬皱起眉头,“有没有可能是别的老师保存下来的?吕老师和庄老师。我看吕老师上次有些怪怪的。”
唐瑞摇了摇头,“别无可能,为此我去再一次去请教了林泉老师,那段时间图书馆只有白芷一人,其他的那两个老师去别处学习了,她们回来已经是9月份了。之所以觉得奇怪,可能是她们回来的时候时评社就已经不存在了吧。”
“难怪那天我从书库里面拿出那几本社刊的时候,她十分的困惑。”
“照这么说来,只剩下既有条件又有动机的白老师了……不过为什么?为什么学校要对时评社下此狠手呢?”苏蕙低声喃喃自语地说。“不过……那……那现在我们只要去问白芷老师,就应该……”
“应该可以知道时评社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唐瑞叹了一口气,“也可以解开我心中多余的疑惑。还有——落花这个名字。”
“可是就凭这么几个说法真的能推断就是白芷吗?万一搞错了我们这么多人杀过去不太好吧?”宋灏反问说。
绝对错不了。唐瑞看了看手表,又叹了一口气,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今天大课间我去找了白芷,她承认了那篇文章是她写的了。我约了她在图书馆见面和我们聊聊,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我们去图书馆吧,离活动室不远。”
唐瑞起身正要走,顾昱明拍了拍唐瑞的肩膀。
“你终于变成我所认识的唐瑞了。”
是吗?
虽说是周五的放学时间,大部分学生尤其是高一学生都已经或即将离开学校,但是图书馆并不显得比往日冷清,反而有比周三下午更多的学生留在这借书看书。这些人,大多是高二和高三的学生,当然也有高一的学生,不过终究是少数,他们今天并不离校,有的明天中午才离校,有的是明天下午,有的整个周末都不回家。放学时间的椒园广场上虽是有零星小雨,但依旧人来人往,好生热闹。南大门外各种轿车的喇叭声不断,接学生的家长一波接着一波。外面的喧闹丝毫没有影响到图书馆独有的寂静。“热闹是他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恰是这个时间图书馆真实的写照。窗帘都是拉上的,屋内难免有些闷热。虽然没开冷气,但天花板上盘旋的风扇已经带来足够的冷风。唐瑞一行人要找的白芷,正坐在一张二人桌旁写字。她把眼镜放在桌上,身材不算矮小的她有些臃肿,脸上刻着若干道皱纹。
“白老师。”
白芷听到苏蕙细腻声音,转过头来,看到了站在阅览室门口的唐瑞一行人。她的脸上慢慢露出微笑。
“哦,你们来了。”
她站起身来收拾东西,环顾了一眼阅览室,发现角落里还坐了不少的学生。
“这里人还是挺多的,我们换个地方说话吧,去图书管理办公室吧。”
白芷带着唐瑞一行人走到阅览室外楼梯旁的图书馆里办公室。
这个办公室是专门给图书管理老师的,虽然面积不大,但还算整洁,正对着门的两侧总共摆了三张桌子,不过其中一张已经被各种文档摆满了,看起来不像是正式用来办公的桌子。
没有空调,白芷打开了天花上的吊扇,神态自若地把百叶窗拉下,请唐瑞等人坐在了会客椅上。熟练的动作和步伐,更加凸显出她本就是这里的一员。
唐瑞发现那张被文档摆满的桌子上还放着一盆多肉,简直是夹缝中生存,高大竖起的文档盒已经快把它从桌上挤下。不过从色彩上看,这盆多肉还是经常有人打理的,而且还打理得不错。
会客椅不算很大,坐上被男生谦让后的女生三人之后,便不再有更多的位置可以坐人了。不过这种情况下,即使能坐人,唐瑞顾昱明和宋灏也估计也不好意思坐上去和女生挨在一起。
白芷很自然地随便找了个办公桌后的椅子坐了下来,手肘靠着桌子,迎向唐瑞等人说:
“你们有事要问我吧?”
白芷气定神闲地开口了。她问的虽然是在场的所有人,但总要有个人做个代表来跟她对话。苏蕙率先开了口。
“老师,您真的是时评社曾经的指导老师吗?”
白芷点了点头。
“相信理由,唐瑞已经跟你们讲过了。”
“那您为什么一开始要瞒着我,告诉我您不是呢?”
白芷低下了头,表情凝重,叹了口气,眼眶渐渐泛红。沉默了好一些会之后,才呢喃地突出了几个字:
“因为你,长得实在是太像她了……”
“她?”苏蕙有些茫然。
“我想,她,应该就是那个‘命案’的主角了吧。”唐瑞反问着说。
“嗯,是的。”白芷又叹了口气,“事到如今,我也该将这段历史,告诉时评社的后人们了。尽管我从未想过隐瞒……”
“五年前,黄秋明到我们学校做了校长,可能现在这个名字也已经被埋没了吧,不过这也是常理之中。他做了很多改革举措,其中有一项,就是给每个社团配一个指导老师,现在看来确实是有些奇葩,但在当时,却又不同。”
唐瑞想着,若是现在有这项制度,早就会被人诟病说社团的自由度被老师所限,不过反过来想,即使是放在当时,这项举措也是有些怪异的,因为很少有学校会给社团去配一个指导老师。唐瑞无法想象现在的时评社还配备着指导老师的样子。
“在当时,一中的社团,因为黄校之前一任的校长的缘故,弄得乱七八糟,管理又有些混乱,有的社团红红火火以致有公司赞助,有的社团却又冷冷清清社刊都出不起,但是这当中搞得比较好的,我想大概不超过5个吧,冷清,是绝大多数社团的真实写照,自然也包括时评社,那时候……我想,时评社应该不超过六个人。黄校上任之后,把一些多余的社团合并或者裁撤,统一由社联管辖,同时出台了一些办法,管理章程也是那个时候出的,其中就包含了指导老师这个职务。”
“我那个时候,就坐在你们面前的那个位置,就是被文件盒塞满的那个桌,那个是我的。我当时也就是个图书管理员,没曾想被黄校委任去做了时评社的社长。黄校很看重时评社,时常也来听社员们讲习,和我们一起讨论时事。时评社的社员越来越多,成了学校有名的大社团,一度人数超过半百。当时在这些人中,有一个辩论逻辑清晰,经常甚至能辩驳倒我和黄校的人,这个人,可能你们也听说过,就是后来的时评社社长K。本名叫做康杨。因为他的突出表现,10月份的时候,他自然而然成了一中新址的第一位时评社社长……”
白芷戛然而止,让在座的都觉得是不是外面有什么特别的动静,看了一眼门。白芷站起身来,见到众人的反应,笑了一下。然后拿起自己的水杯,去饮水机那打了杯水,喝了起来。没有人多说一句话,都在等白芷继续讲下去。
喝完水的白芷也没坐下,继续讲了起来。
“康杨这个学生,人也挺高大帅气的,应该比诸位在座的男生都要高,人也长得白净。成绩也算不错,年级排名都是名列前茅,这样才貌双全的男生,自然很容易赢得女生们的喜欢和仰慕。这都是很正常的事,不过在那个时候,一中抓谈恋爱的力度,不比现在差多少,反而可能更甚。黄校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开明,但在这个问题上多少又有些保守。对下面主任做的事,也基本上是放任的态度。”
唐瑞好像想起了上一次在社刊里的文章。当时他便觉得黄秋明的开明也只是基于他们那一代的价值观而有所改良。
“康杨因为自身的原因,有些时候会显得有些自负,对于追求他的女生,聊不到一块的,他都会慢慢拒绝掉。现在想来能跟他聊到一块的,还真不多,他的思想有些新奇,甚至有点独具一格和孤僻。但也正因为如此,他在班里几乎找不到什么朋友。唯一和他聊得来的,就是那位唐瑞说长得和苏蕙很像的女生——”
“她叫乔卉。”
“乔卉的样貌也算长得出众,在时评社里面也是实打实的辩论好手,他们两个经常在一起写稿子,查资料。乔卉的成绩不算特别好,只能说是中上,但是他们俩意外地合得来,相互纠正对方的观点,相互指出对方的错误。我觉得这两位虽然是才子佳人,但是他们各有各的特点,不像是能走到一起的人,所以当时也没多注意。没曾想,后来我有一次去活动室的时候,看到他们已经手牵着手了。”
“我对高中恋爱的态度一向是比较宽容的,但他们两个都是我社团里面的重要人物,学校又查得紧,于是我后来分别找他们两个谈了几次话,一是想让他们不要做出出格的事情来,二是想提醒他们现在查的严,要克制一些。”
“哎……如果故事停留在此该有多好……”
白芷重新坐到了位置上,低着头看着水杯。
“我原以为他们在论断是非的时候能够头头是道,想必在这些问题上也能有所见解,没想到他们偏要逆着学校的意思来,不仅两个人亲密地愈加频繁,而且还在社刊上公然抨击学校对于‘早恋’的做法。被主任老师看到两人亲密不算,还在办公室里有头有眼的论述自己的观点。这当然没错,但是那些主任老师怎么可能放下自己的身段让学生来给他们讲大道理……最开始是看在两人成绩尚可的情况下,没做什么特别的,就是劝。到后来,成绩有所下滑了,就叫家长了。”
“两个学生的家风都很严,家长也都极为保守,对这样的事情几乎是无法容忍,也就不会去考虑孩子们究竟是怎么想的。他们两个非但没因为这些事情而受到打击,反而像是成为亲密的战友。愈战愈勇,和老师们的矛盾愈演愈烈。年级主任后来直接要求对他们采取休学。我当时也去劝过主任,甚至校长,但都没有用。黄校还是在那张休学单上签了字,他们两人一同休学。”
“休学回来,两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这个时候有一个主任提出了一个建议,只让他们两个人中的一个人休学,另一个人继续上学。很多人都觉得这个法子并不管用,还不如两个人同时反省,甚至有人直接说退学。退学自然是被黄校驳了回去,但我没想到,他真的会去默许其中一个人休学的这个方案。”
“在实施之后,两个人的联络中断了。这对一个刚热恋的情侣来说,是难以容忍的。很快,两个人慢慢屈服了下来。乔卉被调到了主任办公室旁边的那个班里,离康杨的班远远的。学校里也经常流传着他们俩做了一些不该做的事情的传说,渐渐地乔卉被人疏远了。他们两个唯一能较为安全见面的地方就是社团活动室。因为我是主管老师,我虽然不希望他们因此耽误前程,但也不忍心去拆散这么一对在我看来有些苦命的鸳鸯。但是很快,活动室也被人发现。”
“就这样一直到了第二年的春天。在此期间乔卉经常来问我一些奇奇怪怪的问题,甚至有关死亡。我担心极了,害怕乔卉会做出什么事来,连着好几天地劝导她。在跟她谈话的过程中,我经常看见她的手臂上甚至是脸上时常有些轻微的刮痕,我问她是怎么回事,她说是自己搞的。我想那孩子可能是心理上出了些问题,有自虐的倾向,于是打电话给她父母叫他们带女儿去看心理医生,但是后来听乔卉讲她父母并没有这么做。我不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当时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于是也没多想。但等我发现事情有些不对劲想知道的时候,已经晚了。”
“那天,我去查看社团活动室的情况,发现乔卉已经坐在了窗台上。我吓了一大跳,连忙上去阻止。我当时想叫康杨来,但是我不敢离开现场。慢慢地,有很多学生在下面围观了起来,听得我又生气又寒心。巡楼的老师赶了过来,我要他去找康杨过来,但他直到事情发生之后也没找到他。后来校长主任们都来了,甚至警察消防员也来了,我想底下的消防气垫应该开始充气了,只要再多拖一下就可以了,没想到当校长主任连同警察消防员来到门口的那一刹那。”
白芷眼睛泛着红光,但没有哭出来。在场所有人的眼睛都瞪大了,表情十分凝重。不敢相信,那“命案”竟是真的。苏蕙有些难过,抱起了邱晨琬。
屋内一片死寂。
“这就是关于那个命案的全部了,事后我去派出所做了笔录。我回到学校的时候听说社团活动室被封了,里面书都被带走了。我想着要留些东西,于是到图书馆把社刊全部下架,放到了书库里。那些书有一部分后来很快就回来了,但是社刊那一部分不知道是被谁拿了,就此消失了,还好,书库里的那个没被发现。”
“警察没几日就结案了,确定为自杀。康杨下学期的时候就转学去了其他的学校。时评社后来也被宣布撤销。”
“真是个悲剧。”
唐瑞有些茫然地说道。
白芷终于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刷刷地流了下来。
“但我……真的觉得是能避免的……那个时候我要是果断一点把她拉住,她也就不会跳下去了。我……我当时太害怕了……又看她的样子,是快要放弃,下来了。”
唐瑞走到了白芷面前递上了纸巾。
“快要放弃?”
“是的。在校长主任们赶来之前,她已经快从窗台上下来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又不顾一切毫无保留地跳了下去。”
唐瑞觉得有些蹊跷。说到这,白芷挺起腰杆换了个姿势,椅子发出了嘎吱声。
“我现在,笔名,书名,其实都是追思她的,如果我可以不顾一切地了解她帮助她,这些可能都不会发生。我时常梦到她,我太愧疚了。甚至——甚至苏蕙,长得和她那么像的一个人来到我身边,以至于我认为是上天给我了一个机会来偿还她。”
“所以老师您……”
苏蕙忽然想通了什么,站了起来。
“我就是想多帮助一下你,来弥补我曾经亏欠她的。”
白芷默默擦着眼泪。
“您大可不必这么做,再说了,这也不完全是您的过错。”
“是吗……”
“她的父母,可能错更多吧,老师您也是尽了当老师能做的了。”
唐瑞平静地说,尽管他内心并不平静。这么大的一件事,在校史上竟然只写了“黄秋明宣布了有关时评社的决定”。
“也许吧,但是她毕竟是在我眼皮子底下跳下去的……”
“她的父母难道没有找学校的麻烦?”
宋灏站起来问。他想到有的学生在学校里被磕碰了都会找学校赔,命都没了就更加不用说了,拉个横幅什么的,新闻上经常见到。
“找过,但可能就一次,之后就再也没见到了。她家庭并不富裕,可能也没什么关系。”
宋灏坐了下去。
“那时评社是怎么又有了呢?”戴敏问了一句。
“一年多以后吧,有个叫王仁杰的,可能你们认识,笔名叫做J,主动跟黄校建议重开时评社。黄校出人意料地答应了下来。在那之后我也没再当指导老师,去过活动室。不过他后来经常主动找到我,问我一些文章上的问题。”
“是这样……”
邱晨琬从书包里掏出了那本社刊,拿到并不突出的胸前,问道:
“老师,您为什么没有在这上面写上名字呢?”
白芷没有回答。看来是不想回答这个问题。邱晨琬见白芷不想回答,无奈地又坐了下来。
又是一片死寂。
……
“除了这个,你们还有什么问题吗?”
忽然,白芷情绪缓和地,平静地说。
唐瑞往回看了一眼其他的五个人,其他的人也都看了眼对方。这时,一直沉默不语的顾昱明突然一如既往地微笑着问道:
“老师,您觉得是谁真的导致了她的离世呢?”
白芷现在被问起来倒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了,也没再说自己是杀害乔卉的凶手。只是默默地把目光望向百叶窗缝中。她可能已经察觉到顾昱明现在这一问的特殊含义。唐瑞觉得白芷可能心中已经有答案了,只是不想告知与他们。但是为什么不告诉他们呢?有什么难以启齿的理由吗?
从学校回到青桥镇上,夕阳西下。唐瑞和顾昱明踏着石板路,背后是一片橘红的秋日山野。宋灏和邱晨琬倒也算碰巧,两家都刚好缺了食材,于是他们俩先离开队伍去傍晚集市上采购去了。
在一个街角,唐瑞用难以听闻的微弱音量说:
“阿明,其实你早就知道是白芷了吧。”
顾昱明半打趣地说:
“哦,是吗?”
“你见到白芷拿着那本社刊了吧,那个时间段。”
唐瑞脸变得严肃起来,没有笑。
“算是吧。”顾昱明依旧微笑着,“不过白老师书的事,我就是完全不知道的了。”
“但你不可能没看到,那一期的校刊的最后一页,有着黄秋明和白芷给时评社的题字的图片吧。”
顾昱明的微笑消失了,步伐慢了下来。似乎明白了唐瑞的用意,又微笑了起来。
“为什么,为什么阿明你不说呢?你明明知道。”
“我要是说了,你不就没机会了吗?”
“初中那会你就这样,现在你还这样?明明你的能力甚至比我更强,为什么?”
唐瑞急切地说。
“因为你跟以前不一样了,你不想再去像初中一样管那些闲事了。而这一次,我好像又看到了曾经为了解决一个问题会创造各种条件,搜集各种线索的唐瑞了,我不想让他因为我的存在而消失。”
“你总要承认,打从你进了社团之后,你解决了不少的事情了吧?前些阵子生活还一片灰色的唐瑞,竟然会去管学生会的一张纸。不会真的像胖子说的,你这么做,为了苏蕙?”
唐瑞歪起脑袋,思考起来。顾昱明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不过唐瑞更宁愿承认是他被迫被苏蕙拉下水的。他本身不会这么费劲地行动。
“情况不一样了吧。”
“情况再不一样,也不会像你今天这样,又是去图书馆又是找老师的。”
夕阳渐渐落下,尾灯吹来清凉。唐瑞渐渐把视线从顾昱明的身上移开,望向远方。
“是真的为了她吗?”
唐瑞大概理清了思路,其实跟苏蕙的关系并不算太大。但因为对方是认识多年的顾昱明,他怕他难以解释地很清。
“……可能是我真的不愿意那么过下去了吧。”
“嗯?”
“其实不只是她,还有你,宋灏,邱晨琬。你们这些人总是再向我描绘着彩色的生活。有时候我会想,我真的和你们不一样吗?我也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罢了。我一方面觉得灰色的生活其实过得平静踏实,一方面又觉得这样实在无聊。”
唐瑞闭上嘴,只听到街上汽车缓慢路过的声音。顾昱明也什么都没说,只是微笑着,但是唐瑞显然不希望他再这么沉默着。
“你说话啊。”
唐瑞笑着催促。顾昱明这才微笑着开了口:
“阿瑞,你终于向往多色的高中生活了吗?”
唐瑞想都没想,回答说:
“也许吧。”
回到家中,饭后,唐瑞在书桌前终于打开了许久没看的《觅渡觅渡》。把白芷写的一张纸放在了书的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