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艾林一个人在马路上溜达了两圈，天已蒙黑，路上静悄悄、黑蒙蒙的。秋收过后的农村人们很少四处走动，都忙乎着家里的秋粮冬藏工作。白艾林渐渐的后悔自己出来了，就算不愿回家，待在院子里也是不错的，至少不用害怕。
于是，白艾林又悄悄溜达进院子，院子里黑蒙蒙的，他们都在家里面。隐隐听见高低不一的说话声，艾林的心里暖了，靠近门口点儿，她听清了弟弟们的玩闹声，听清了爸爸的唉叹声，当然最清晰莫过于妈妈的咒骂声。有骂弟弟们的，有骂爸爸的，夹杂更多的是骂艾林的声音，重且狠。
艾林默默的听着，委屈的泪水越来越多。
“行了，你就不能少说两句？”白清风已经有些气恼了，由先前的认怂变得恼怒起来。
“叫我怎么少说了？你们老的小的都是甩手掌柜，什么不要我做？什么不要我管？受死没活的累了一年，总想着日子会越来越好。看看你们，你刚才几天没受苦，魂就叫赌鬼勾走了！大河小河越来越调皮，干坏事照都照不住。还有艾林这个鬼娃娃，一天不知死哪儿去了？躲七躲八偷懒不帮我，再也别回来，死了得了！”
“啪……”
吓得艾林心里直哆嗦。
家里传出了白清风两口子的撕打叫骂声，杂夹着弟弟们的惊吓哭叫声……
白艾林慢慢的转身哆嗦着走出院子，来到马路上默默的站了会儿。她木讷的想起了外爷的慈祥的笑容，她朝艾坪的方向走去。
没有害怕，她不相信所谓的神魔鬼怪会比那个家更让她惧怕！
没有冷饿，有的只是伤害与失望。
她忽然放声大哭，边走边哭。
白艾林走了十里路，哭了十里路。进艾坪村的时候，艾林抹干净了眼泪，擤干净了鼻涕，心里宽敞多了，边走边盘算着去外婆家的理由。
进了院看见家里灯还亮着，艾林的心放松了一些，然后小声喊着：“外婆，外爷……”
“好像林子叫我了，老婆子去开门看看。”
艾林听见这话，就放大声叫着：“外婆，外爷，是我。”
“真是林子，快进来。”外婆开了门冲艾林喊着。
“林子，你怎么这会来了？就你一个人？”外爷端坐在炕头一手端着汗烟锅，一手招乎她上炕。
艾林被外婆搂着肩头扶上炕。
她不敢看他们的脸，也忘了刚才路上想好的借口。
“是不是你妈又骂你了？”外婆猜测着问。
小艾林眼泪汪汪的摇头。
“这静静脾气越来越大了，老骂艾林可不该呀！”外婆嘟囔着。
外爷开始用力吸烟，烟锅头里的烟丝滋滋的响。他猛吸了几口又用右手的大姆指用力把烟丝按灭，烫得他直甩手。
“我明天去说他们，窑也修起了，还不好好过光景，胡折腾什么？！”
“给林子弄点吃的，先给倒口热水喝。”
艾林眼泪汪汪的哭起来，伸出胳膊捋起袖子给外爷看。
“这青一块紫一块是谁打的？你爸？”
艾林又卷起裤腿，腿上更严重。她呼哧着说：“都是妈妈打的，打的我老半天站不起来。”
艾致富心疼的看看艾林，由不得自己也落泪了。他赶快抹了眼泪，又冲忙乎的老婆说：“一会拿热毛巾给敷敷。”然后自个躺下蒙头睡觉去了。
“林子不哭了，看你外爷都恼了，明天他去教训你妈。来，赶快吃饭。”
艾林边吃边哭，她觉得这里才像她的家。她想要这样的家。
一大早，艾致富就到了白村白清风的家里，气势汹汹的质问他们艾林哪儿去了？
白清风顿时明白了女儿原来去了丈人家，怪不得他半夜出来没找到。“你来了，那肯定是去你家了。”
艾氏一听也明白了，接口就骂：“这个鬼孩子，一天不着家，家里忙成这个样子，还死的不回来……”
艾致富一听女儿这话就火大，立马指着女儿：“你再敢骂林子，我，我就不让她回来了。”
“大叔，娃娃子不听话，打打骂骂过头了就没事了……”白清风陪笑着说。
“那你怎从不打骂银河呢？”
“我，这……”
“林子有多可怜！多好的娃娃呀。”
“大，艾林现在越来越坏了，一点都不听话……”
艾致富瞪着女儿，听她说了这话，他扭头瞪了女婿一眼，转身朝外走去，“我再也不来这里了！”他这话既是给女儿女婿说的，却更像是给自己说的。此后好多年，艾老虽与白家还有所往来，却决不来她们家。他这个原则还是多年以后因为艾林的一次相亲而破例。
这天中午，白清风去看完新窑回来时在村里遇见了高老师，高老师就是本村的，他是少数上过高中的年青人，年龄跟白清风相妨，也是为数不多的从小时候到现在都没欺负过白清风的人。高老师停下来跟白清风聊天：“清风，厉害呀，你那三孔砖窑可是呱呱的。连我都不敢有这想法。”
“哈呀，高老师，你还不晓得我？都是我那老丈人给出的主意呀，可把我害惨了。我这一年受得跟骡子似的，账还欠着一大堆呢！”
“你就满意吧，这么好的丈人。你只要不赌博，我看你一定能过上好光景，这么能吃苦。”
“高老师呀，我都快愁死了。”
“愁什么，好好干，完了就让孩子们好好学习，争取个个成才。”
“说起学习，我家银河在学校怎么样？”
“白银河啊？你得教他按时到校，好好学习，不要三天两头就不来，老旷课可不好。”
“他经常旷课吗？”
“你不知道？还有，他是不是有个姐姐？怎么不来上学？我告诉你哦，女孩也该上学！”
白清风打心里是服气高老师的，因为他从小不欺负别人，现在又是有文化的人。面对高老师的质问，他含糊着应答。
“银河，过来。”
白银河已经七岁了，却变成一个胆小怯弱的孩子，小时候跟姐姐强抢豪夺的气势一点都没了。他看着爸爸严肃的样子，怯弱的走过去。
“银河，高老师说你经常旷课，是不是？”
白银河木愣的看着他不答话。
艾氏停下手中的活：“不对呀，每天都去啊。”
“高老师刚才说他经常旷课。”
“银河，你不是按时上学吗？”
白银河就一个反应——不答话。
气的白清风不理他。
艾氏问了几个村里的孩子才知道，银河在学校常常受同学欺负，后来就经常去河边玩，等放学了又正常回家。可白银河对这个问题从来不回答。后来他干脆就拒绝上学。
白清风不送女儿上学那不是因为他不知道上学好，是他觉得女孩长大了好坏都是别人家的，只有儿子是自家的，只有儿子出息了才是白家的荣光。
所以他只送儿子上学，他还要供儿子们都上大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