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沈白熠皱了皱眉头，轻呵了一声，“准备一下吧，待会手会疼的。”
于寒一听就紧张了起来，“别别别！先生……我是有原因的。”
沈白熠停下了关车窗的手，看着于寒。
于寒低着头，缓缓道出了原委。
“我没见过我爸妈长什么样，跟着爷爷长大的，家里五个孩子，爷爷顾不上管我。院子对面就住着一个大姐姐，她对我很好，我管她叫卿卿姐。小时候知道我吃不饱饭，就会偷偷藏点吃的给我，有些时候是快糕点，有些时候是块糖……”
“我那时候总是问她，‘姐姐，为什么你有那么多我没见过的东西。你给我的糖，阿姐说可贵了，她都没吃过。’”
她总是搪塞过去，不愿意回答。
一次一个穿着高叉旗袍的女人将她带走了，那女人三十左右，一看就不是我们这小巷子里的人。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么精致漂亮的女人，手中的烟杆看得出是个高级货，和爷爷自己做的不一样。我本以为她会很温柔，直到她扯着卿卿姐的头发，将她拽出了小院以后我才知道那是她的母亲。
那一次后，我大约有半个月没有见过她，再见她时，她穿着和她妈妈一样的旗袍，化着浓烟的妆，巷子里的老人见了都嗤之以鼻，说她风尘，我倒是觉得她更加明艳动人，那是我没见过的卿卿姐，妩媚中夹着青涩和生疏。
“卿卿姐，你去哪里了？”
“卿卿姐，你这个头发好好看！”
“卿卿姐，这衣服很贵吧？”
“卿卿姐……”
我一个劲地问她，她却只是坐在我边上看着我，带着和以前一样的微笑。
“姐姐现在好看吗？”
良久，她才说出这么一句话，我看着她她，看着她的眼睛和鼻子慢慢开始变红。
“好看好看！卿卿姐这样最好看了！”我连忙说道，生怕慢了一步她眼眶中的泪水便滴了下来。
“那就好……”她叹息了一声，从随身携带的小包里抓出一把糖果塞到我手里。
“拿着，慢慢吃吧。”
我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糖，花花绿绿的包装上印着我看不懂的符号。
“怎么了，不喜欢吗？”说着，她剥开一颗糖，放进我的嘴里。
涌进我嘴里的不光光是糖的香甜，还有她指尖携带着的香味。
“不不……我很喜欢的。”
糖比我之前吃过的都要好吃，我知道，这肯定很贵，不是我这种有一餐每一餐的穷小孩吃得起的。
“那就好……我要走了，下次再来看你吧。”
她慢慢起身，看了我一眼，然后迈着小碎步走了。
“姐姐！我以后可以娶你吗？”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突然把这句话说出口，只知道那是我内心的想法。
她愣了一下，脚步顿了，没有回答，依旧摇曳着走了。
我看着她远去的背影，连冲上去的牵她手的勇气都没有。手上的灰尘万一弄脏了姐姐的衣服该怎么办……
我看着她，恍惚间觉得刚才并没有一个穿着光鲜的女子来过这里，手里沉甸甸的糖告诉我，这并不是梦。
往后不久，她依旧回来，带的东西越来越昂贵，后来直接给我送钱，我并没有要。也就是那次以后，我不在呆在家里帮爷爷清炉灰，打井水，烧火做饭，而是出来找小工，给自己攒点私房钱。因为就算姐姐不说，邻里也都传遍了。
她妈妈算是怡楼蛮有名的“姑娘”。在得知女儿初潮已过后便打起了她的主意。在这一年里，她已经在两个先生那里待过了。世人总是会喜欢已经逝去的东西，包括时间，包括美貌。
那她又来找我，没有穿旗袍，没有穿高跟鞋，没有梳得精致的发簪，没有化妆。整个人瘦弱，苍白。我那一天才发现她原来那么瘦了，小码的衣服穿在身上也是松松垮垮的。她向我走来，不再是摇曳生姿，倒像是风中的残烛，生怕她下一秒就倒在我的面前。
“小寒……”
我们两相坐无言，是她先开口叫我了。
“卿卿姐……”
我应了声。
她又沉默了，良久才开口道。
“我二十岁了，二十了……”我转头看向她，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经是满脸泪痕了。我有些慌张，翻遍全身没有一样干净的东西可以替她擦去眼泪。只能傻愣在边上干着急。
“你知道吗，前几天的是我的生日……”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我还专门去买了个发卡，就是想送给你，我等你了一天你也没有来，想去找你，也不知道去哪……
“我生日那天……生日那天……失去了我的孩子……”
我该怎么形容我听到这句话的心情呢。
呆滞，无法接受，难以置信，悲伤，愤怒。
我并不觉得她风尘，觉得她不知羞耻。我是心疼她，心疼她无法决定自己的人生，就算是这样了，连把握自己孩子的权力都没有。我恨，我不去恨带给她伤害的那些人，我恨我自己没本事，无法给她一个安慰的生活。
我看着她哭，终于还是鼓起了勇气去拥抱她，闻着她发丝的清香，听着她趴在我肩头的呜咽声，心里揪着疼。
